【陈彦军】儒生任重:一人之行而儒门所望

栏目:当代儒林
发布时间:2014-11-12 09:0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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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彦军

作者简介:陈彦军,笔名东民,男,西历一九七二年生,湖北枣阳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宗教所儒教方向研究生毕业,现为三亚学院南海书院研究员、学术服务中心副主任,研究方向为儒学儒教与大学教育,在《原道》、《儒学与古典学评论》、《国家治理》等刊物发表学术论文十多篇,出版《从祠庙到孔教》(知识产权出版社2016年版)。

儒生任重:一人之行而儒门所望

作者:陈彦军

来源:《儒风大家》2015年第一辑(中国孔子基金会主办,青岛出版社2015年3月出版)

时间:孔子二五六六年岁次乙未年二月廿五日己未

            耶稣2015年4月13日

 

 

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

 

在当下中国,儒学复兴和“大陆新儒家”的崛起,是极为引人注目的思想事件和文化现象。这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是有“南蒋北陈”之称的蒋庆和陈明,前者是新中国以来大陆第一个儒家民间书院阳明精舍的山长,后者是民间儒学刊物《原道》主编。蒋、陈同宗孔子,但分歧不小,而穿梭于蒋、陈之间并同时对二人执弟子礼,且有儒学复兴“幕后推手”之称的,就是任重。


任重皈依儒门时,追随陈明并协助其办《原道》辑刊和儒学联合论坛网站。陈明畅快敢言,是媒体关注的焦点,但《原道》社会活动的操盘手是任重,隐忍实干,受到圈外人的持续猜测。近几年,随着陈明推动《原道》学术转型而力求稳扎稳打筑牢大陆新儒学的学术根基,任重则逐步淡出《原道》而专心开辟《儒家邮报》、儒家网(曾名“儒家中国”)、“儒生书系”。如果说十年前谈“大陆新儒家”离不开蒋庆、陈明诸人,那么今天,必定要再加上任重。

 


十年前,大陆新儒家还要积极为儒学和儒家辩解的话,今天,已经到了各家各派都要主动与儒家拉近关系的临界点。有趣的是,蒋庆是50年代生人,陈明是60年代生人,而任重是70年代生人,年龄刚好相差十年。


其实,在儒学圈,“读书吹剑”比“任重”更为知名。在2006年底,他以本名编辑发布《儒家邮报》之前,除了少数几个熟人,大家都只知道他叫“读书吹剑”,他在正式发表文章时,常常挂的笔名就是“杜吹剑”。至今,蒋庆、陈明、康晓光、米湾、王达三诸儒门同仁,仍称呼他“吹剑”。


“吹剑”一词极富形象感,会让人想到战斗,不管是战前还是战后,抬剑横吹的画面,有着很大的联想空间。“吹剑”典出《庄子·则阳》,庄子原意是要以吹剑发出的丝丝声来讽刺蜗角之争,但对魏惠王“惝然若有忘”而最终弃战,还是深通性命之学的明儒王夫之在《庄子解》中解释得入情入理:“人莫不有旧都旧国,唯吹人以和者,能使之畅然也。”


民间儒者余东海曾专门赠联“读书吹剑”并阐释之:


「偶得“斗室读书香万里,中宵吹剑动群星”此联,颇为自赏。意境宽大深沉,切合儒者身份。斗室读书而能香飘万里,所读之书必是真经,读书之人必然非凡,其身居陋室而胸怀天下者乎。剑可象征君子和豪情,君子中宵吹剑而能感动群星,其忧患深矣,非至诚不能。谨与“读书吹剑”君共勉。」


任重曾经以“拔剑欲高歌,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作为签名档,这段诗句的作者,是谭嗣同。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任重是甘肃靖远人。靖远位于甘肃省中部,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民质朴刚健、有豪杰任侠之遗风。上世纪90年代初,西北汉子任重高考至湖南岳麓山下上大学。那时的湖南,芒果卫视的娱乐之风还没刮起,仍有读书做事、考虑大问题的氛围,任重于其中可算如鱼得水,一气在岳麓山下度过七年读书生涯,硕士毕业后便投笔从戎,到东北某军校教书。他曾自述这段历程:“当年研究生毕业,投笔从戎,孰料亦是‘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皈儒后,甚追慕古儒之文能安邦武能威敌,空叹遗憾之际,自命网名曰‘读书吹剑’,自励之余,亦企望吹拂落在儒家身上的历史灰尘,使利剑重生。”可见其抱负。


任重与儒家的缘分十分偶然。受到上世纪80年代那场思想启蒙运动余波的冲击,任重总不自觉地寻找与思想“补课”有关的报刊书籍。一天,当他照例在学校图书馆“逛书架”时,不经意间发现一本名曰《原道》的书,心里一动,顺手就取来翻开,才发现原来是一本刊载学术论文的辑刊,80年代思想界的领军人物李泽厚的大名亦赫然在列,并惊异地发现一直鼓吹“西体中用”的李泽厚竟然自愿被称为“新儒家”。随着阅读的深入,儒学开始进入任重的内心。


1999年,任重经历千磨百转考到北京攻读哲学博士,一个偶然的电话,得与《原道》主编陈明相会,精神的前缘成就了现实中的砥砺前行。从此,以原道为旗帜,任重拥着陈明,组建儒学联合论坛,主编《儒家邮报》,汇才俊,传儒音,硬是在世人对儒学知之甚少、误解很深,而做事又没有任何资源和外在条件的情况下,趟出了一条弘扬儒学的大道。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任重默默而持重的行走,正是出于对儒家文化最深厚的理解和衷情,就像那幽邃而洞彻千古的吹声。

  

 

坚毅弘忍,守死善道

 

在东北的军营里,任重与山东汉子王达三共处斗室,其时,任重尚好谈西学,而王达三则专治官学,两人常常往复辩难,争得面红耳赤,但都有“书生怒向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之意,所以惺惺相惜,引为知己。未几,任重赴北京读博,第二年,独学无友的王达三也尾随而至,二人得以在中国人民大学的校园里继续酒酣兴澜、激扬文字。此时的任重,已经俨然以弘扬儒学自任,并积极去影响王达三,于是这一对诤友从“儒学联合论坛”做起,一路相携,伴随“儒教复兴论坛”、“中国儒教网”共同成长,进行了一系列纵横捭阖的弘道行动。因此达三是最了解任重的同仁。在为任重文集所作小序中,达三重笔论述了任重投身儒学弘道事业十二年以来的贡献:


「十二年来,儒学僵而复苏、枯而复荣,儒门风生水起、引人侧目,任兄荣有与焉,大有功焉。


其一曰协助陈明打造儒学联合论坛,力助某创办中国儒教网,独自推出儒家网,系统展示儒家儒学儒教之学术进展与践行动态,此在虚拟社会之情势下创建儒门网络道场之功也;


其二曰发起五十四位学者联署《以孔子诞辰为中国教师节建议书》、十博士生联署《我们对“圣诞节”问题看法》、众多儒家社团联署《致电影<孔子>剧组人员公开函》、十位儒家学者联署《关于曲阜建造耶教大教堂意见书》、众多儒家学者联署《停止“平坟运动”紧急呼吁书》等公开建言活动,渐次彰显儒家之情怀立场与具体诉求,此在左右思潮裹挟天下舆论情势下推动儒家进入公共领域之功也;


其三曰数年如一日苦心孤诣编发《儒家邮报》二百期送政学商媒各界人士,奔走求告三教九流筹措资金十数万,主编出版《儒生》集刊、“儒生文丛”,集成儒家著作造成社会轰动之效应,此在儒家有学无人之情势下大规模催生学者儒家身份认同和儒家群体出现之功也;


其四曰,举凡儒家士人无不倾心交接,举凡儒门后生无不奖掖提携,举凡儒学社团无不悉心指点,举凡有学术品位与家国情怀之左中右、老中青学者无不沟通联络,此儒家无建制化组织情势下发挥儒门联络中心与运转枢纽之功也。


有四功者一,已蔚为非常之功矣,况任兄集四功于一身乎?又不止于此,至若发动同道参与读经是非、国学功过等种种辩论,购买深衣、举办祭孔等种种活动,赞助基金、筹划项目等种种行为,不一而足,无暇赘述而已。尤有可贵者,任兄既非专业研究人员,亦非专职弘道人员,而是积全部闲暇时间、尽全副身心精力从事于斯者,此诚无愧于今之名儒,且使假儒学而谋名利者羞矣!


故曰:坚毅弘忍,一人之力而万人之功;守死善道,一人之行而儒门所望,是吾任兄也!」


达三的论定,在儒门已成为共识。这几年,流连学界,泛览网络,不时会看到不少前辈肯定任重之功,众多后进仰敬任重之德。但在任重本人,对过往的锦瑟华年,常常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在追忆奋斗于儒学联合论坛及《原道》辑刊的岁月所作《那些读书吹剑的日子》一文末尾,任重恋恋于那段怅惘的青葱岁月,挚情感人:


「青青翠竹、水一方小舟、王达三、仁义和我,协助陈明办《原道》辑刊以及儒学联合论坛网站,完全是志同道合,出于责任、兴趣来做点力所能及的义务之事。我们与陈明也是亦师亦友,从陈明处得到很多启发,学到很多东西。尽管彼此之间在思想观点上有过面红耳赤的讨论,尽管在具体事情上有过分歧尖锐的争辩,但事后都归于欢笑,内心毫无芥蒂。现在回想起那些在小饭馆酒酣耳热之后吵吵嚷嚷的时光,恍如昨日,美好异常。


在儒学联合论坛的那段日子,我们几个版主都向而立之年跨入,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对儒学复兴的信心希望,如春天一样。」


春天,万物萌发,气息氤氲,正是那“惝然若忘”的吹声丝丝入扣的季节。

 

心能尽性,网络弘道

 

我与任重2005年于网络结识,2006年在北京相见,2009年离京暂别,然后一直网络、电话联系,相交已近十年。我们同是一年生人,他在西北汉子的爽朗之外葆有儒雅书生的细腻,我则细腻不足,爽朗也无根底,很多时候,在陈明老师和任重兄的弘道事业中,我都是一个多少有些被动的学习者、参与者。但我绝对不是旁观者,对于儒学,我有着自己的深沉。没有在任重兄离开儒学联合论坛后代为经营好论坛,但我在所在的大学,六年如一日,孜孜于引导一茬又一茬的孩子们走进经典、温润人生,为重建中国人的精神家园尽绵薄之力。


承任重兄美意,我的一些旧文掇缀成集,忝列儒生文丛第三辑书目。在文集的后记中,我回顾了自己回归儒学家园的历程,感喟任重兄“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儒学是中国人的精神,儒教是中国人的家园,但近一个世纪里,中国人却如迷途之羔羊,精神放佚,家园荒芜,今天,是到了找回精神、重建家园的时候了。


任重兄“心能尽性”,网络弘道,“酌古人之教法而备其美”,《儒生》事业,“创未有之功能而极其用”,达三兄之论定已赡,我就不再赘言,任重兄亲撰的儒家网《开通说明》之“吹声”同时也是我的心声:


「我们是生活在当代的中国儒生。 

天下为公,王道仁政,依然是我们的政治理想;  

万物一体,天人合一,依然是我们的文化信念;  

均富安和,各得其所,依然是我们的社会追求;  

仁爱孝亲,敬天法祖,依然是我们的精神家园;  

自强不息,乐天知命,依然是我们的人生态度;  

礼义廉耻,致行良知,依然是我们的行为方式;

和而不同,中庸之道,依然是我们的处世原则。」


近一百多年来,中国被拉入世界范围的大争之中,一场场革命,抛却自家无尽藏,只为在竞争中取胜。但蜗角之争何足以言胜?不回归中华文明的雄浑阔大,回归儒家,回归中国人的故都故国,争翻了亦不过是争个自我覆亡。如果说蒋庆、陈明的黄钟大吕、畅快敢言是时代催迫下不得不为儒家仗义执言,那么任重的隐忍实干就是时代需要下那丝丝令人“惝然若忘”的吹声。


责任编辑: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