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孔垂长照片没必要过分解读,当局尊重传统重视儒学是进步

栏目:热点微访
发布时间:2017-09-25 14:5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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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

作者简介:陈明,男,西元一九六二年生,湖南长沙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博士。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儒教研究室副研究员,首都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儒教文化研究中心主任,现任湘潭大学碧泉书院教授。一九九四年创办《原道》辑刊任主编至二〇二二年。著有《儒学的历史文化功能》《儒者之维》《文化儒学》《浮生论学——李泽厚陈明对谈录》《儒教与公民社会》《儒家文明论稿》《易庸学通义》《江山辽阔立多时》,主编有“原道文丛”若干种。


【儒家网微访谈之五】

 

专访陈明:孔垂长照片没必要过分解读,当局尊重传统重视儒学是进步

受访者:陈明(《原道》主编,首都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

采访者:儒家网“青春儒学”微信公众号

时间:西历2017年9月25日

 

  

 

儒家网—青春儒学:前几天,从台湾专程赶往曲阜出席第八届世界儒学大会的孔垂长先生,在会议期间和山东省委书记刘家义的一张照片,引发了高度关注和热议,或认为孔家和儒家攀附权贵被“招安”,或认为双方都比较“失礼”,或认为在未得到中国大陆政府公开道歉的情况下,孔氏家族代表人不应该回来参加这种活动,或认为中国大陆政府应该给予“衍圣公”更高礼遇,对诸如此类的观点,您怎么看?

 

陈明:照片抓的是瞬间,是一种反映,但可能只是一个片段,解读需要更多的材料支持。

 

我的第一感觉是一过于倨傲,一过于谦恭,都有失体统。但我也认为,虽然这一镜头不免被象征化,过分解读却是不必要也未必妥当的。

 

书记未必就等于权力,奉祀官也不等于文化。作为符号载体的两个人不免肉身的局限。这样一个场景出现在曲阜的儒学大会上,是这个大背景的一个元素一个产物。

 

换言之,首先我们应该看到,在今天的中国,儒学与社会、儒学与政府的关系在恢复与重建过程之中,在朝向历史常态的回归过程之中,这是应该肯定的积极态势,这个前提必须肯定。

 

三年前的五四习近平主席到北大看望汤一介,跟他牵手,那个画面传达的信息才是真正具有象征意义的。在这里,没必要过于纠缠。

 

孔垂长我不了解,“人以为谄”或许是他向来比较礼貌,也许是他认为这种场合礼仪应该以爵为尊。现在观感不好,他及其顾问班子应该有所反思,有所调整。

 

但将他的肉身与儒家文化同一,过分解读也是不妥的。“攀附权贵”、“自取其辱”云云显然是过甚其辞,无论从哪方面都说不过去。宋朝祖训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地位较高,汉朝号称独尊儒术,叔孙通公孙弘董仲舒不还是要按照礼仪上朝么?今天双方都职业化了,人际互动的意义大大降低,如何建立新的互动形式,如何达成最好的互动效果,方方面面都要好好思考,不能想当然。

 

至于“权力的双刃剑”,问题不错,用在这里却不妥。文化和政治的关系最重要的是文化价值、文化功能与制度基础、权力运作即社会治理的关系,而不是政府官员与文化人的关系。儒生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自相期许,但千万不要因此就自以为“道成肉身”,就一定要如何如何。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由理论形态进入实践形态,打点折扣是正常的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能也。

 

今天的儒门,乃至整个中国思想界我觉得都有这样一个问题。当然,这扯得有些远了。

 

“招安了的儒学”,什么意思?按照王夫之的说法,道统政统并行于世,或分或合,合则两利,分则天下无道,儒者而独善其身。从不仕无义看,儒家的传统是追求二者之合的。但即使相合,像汉武帝和董仲舒,具有天命意义和深远影响的佳话,双方也仍然在起点和目标上存在距离或落差,一个关心的是国祚久暂,一个关心的是天下福祉。

 

  


今天,在“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成为普遍共识的时候,当局尊重传统重视儒学,相比五四文革是何等改进!退一万步,即使“尔爱其羊,我爱其礼”也是一种合作共赢,用招安思维处理,太狭隘了吧?

 

至于说“祖坟被挖,不公开道歉,不真诚赔礼,本不应参与这场合。混迹其中,已失大义”,并且应该与此等官吏保持距离,我对这种观点不能苟同。

 

“文革”是“文革”,现在是现在。那时搞的是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现在搞的是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中共的决议文否定了文革,自然也就否定了那些疯狂的反传统行为,现在的两办通知(即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的通知)正是实际的拨乱反正。这么高的调子,表面看是尊师以重道,但却错置了语境,抬高了门槛,制造了矛盾,根本就是识小不识大!

 

设想一下,汉武帝在决定接受董仲舒的天人三策的时候,董仲舒也跟论者一样提出要刘彻为刘邦当年在儒生的帽子里面撒尿的事情郑重道歉,效果会怎样?

 

由烧书毁林挖坟到孔庙参访到各种活动组织,变化已经开始,儒门要乐观其成,尽量参与促成,但又得注意不能由此就生出种种不切实际的幻觉变得虚骄起来。

 

这个活动也邀请了我,我不参加是觉得那种场合无话可说,并且已经人不少了。孔先生是一大符号,会议要角,必须出场,既来之则安之,既参与又超越,而不是拒绝、保持距离。主席台上握手十分平常,无心应有、顺其自然才是正道。

 

现在照片出来,儒门要做的是把社会观感议论反馈给孔先生,帮助他从方方面面认清情势,做好自己。官员那边自然也会有信息传递过去,相信也会有必要的改进——谁愿意以这种角色成为舆情的中心?

 

现在不是唱高调的时候,儒生的高调从来只是用来要求自己的,所谓敬以直内,义以方外,还需谨记。

 

至于双方的礼仪,儒家有德、齿、爵三个不同礼仪序列。在公务处境,以爵为上,说孔垂长先生“有礼”,勉勉强强,因为活动是政府组织。但地点又是曲阜,是孔门道场,所以,以德为上,说“不知礼”,也是可以的。但是,要说孔垂长先生“很得体”,感觉还是很难成立。

 

关于大陆对“衍圣公”不甚礼遇的问题。大陆并不承认“衍圣公”、“奉祀官”,这个制度在大陆是没有延续的。所以,这里面没有什么礼仪规定。这些方面的表现因人而异的,跟个人修养和个人理解有关系。对一张照片过分解读,在个人性的礼仪上斤斤计较,不仅没必要,显得小家子气,还可能生出无端的矛盾对抗妨碍大局——这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前面说了,最重要的是把对传统、对儒学的历史性态度转变从儒门自身的角度做出努力,从国家建构、国族建构的角度去建立论述、促成实践,这才是百年大计千年大计。

 

责任编辑: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