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彤】刘歆的宇宙论与经学变古

栏目:学术研究
发布时间:2025-06-13 18: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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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歆的宇宙论与经学变古

作者:刘禹彤

来源:《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5年第2期


摘要:刘歆将宇宙时间(天时)的开端追溯到太极上元,文明时间(人时)的开端追溯到伏羲画卦。三统历测定天时,五德终始规定人时,“三五相包”搭建了刘歆宇宙论的基本结构。《春秋》三统论经刘歆改造为一种范围宇宙的方法论,不仅能据以制作律、历、度、量、衡,还可将古今朝代统系到以太极上元为起点和终点的时间循环中。此外,刘歆以五行相生之序梳理伏羲以降的帝王谱系,同时以帝德谱构成王官学的谱系,奠定了古文经学以历代王官学定义经学的思想转向。在刘歆的筹划中,三统与五德相包,天时与人时合一,不仅革新了汉代“天人合一”思想,也实现历史时间的万世一统,塑造了汉代新“大一统”观。在刘歆之后,古文经学拥有了系统的经学观和宇宙论。


关键词:刘歆三统五德天人合一大一统


作者简介:刘禹彤,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史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思想史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

 

在晚清公羊家笔下,论证刘歆为佐莽的汉贼,成为颠覆古文经学的一条捷径。例如康有为指出:“篡汉则莽为君,歆为臣,莽善用歆;篡孔则歆为师,莽为弟,歆实善用莽;歆、莽交相为也。”[1]刘歆的学术思想因政治定罪而一度难登大雅。然而,班固等汉儒普遍认为王莽罪同奸慝,但刘歆情有可原[2]。事实上,佐莽篡汉概括不了刘歆的经学变古,在两汉之交的政治风云外,刘歆的思想内在于汉代学术的发展和演变,尤其是以天文历法结合三统五德学说,如其自述构建“登降三统之首,周还五行之道”的宇宙论,并将之总结为“三五相包”[3]。刘歆的宇宙论变革,触发了经学的变古,开辟了汉代政治哲学的新视角。其思想主要残存于四篇文献中:《七略》(见《汉书·艺文志》)、《三统历》(见《汉书·律历志》)、《移让太常博士书》(见《汉书·刘歆传》)以及《汉书·五行志》的相关内容。基于以上核心文献,本文将刘歆所谓“三五相包”分为三、五、相包的三个层次,力图还原刘歆的思想线索。

 

一、三统与天时

 

西汉末年的刘歆出身《易》学,又兼习五经,加之整理密府藏书,对百家学术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以往研究更重视据刘歆《七略》而作的《汉书·艺文志》中所确立的图书分类和学术源流体系,然而,《汉书·艺文志》提供的学术脉络不应视为汉代学术的共识,而是刘歆倡导汉代学术转型的宣言。并且在刘歆的思想中,学术转型以宇宙论的变革为理论基础,班固指出刘歆“作《三统历》及《谱》以说《春秋》”[4],实即为《春秋》学重新进行宇宙论的奠基。《三统历》首先是一个历法问题,历法以测算自然时间运行,或曰天时的运转为基本目标。《三统历》采用的三统之名,本出自春秋公羊学。正如王风所指出,董仲舒认为《春秋》“以元之深,正天之端;以天之端,正王之政”,刘歆《三统历》对元的重视以及对圣王谱系的梳理,都深受董仲舒《春秋》学影响[5]。

 

在刘歆眼中,《易》与《春秋》皆天人之道[6],其中《易》更具本原地位,刘歆通过《周易》象数学找到了贯通经术的方法论,如其所言“数者,一、十、百、千、万也,所以算数事物,顺性命之理也”[7]。王风指出,刘歆根据《周易》建立了“元元本本,数始于一”的象数学体系;程苏东认为刘歆还从《左传》中提炼“历数”,赋予其沟通天人、统摄群经的地位[8]。五帝三王礼乐制度虽有所不同,但刘歆认为上古圣王之所同,就在于对“数”的掌握。重视“数”是汉代学术的一个传统,董仲舒认为“三统五端”是某种宇宙规律和历史秩序,司马迁指出“为国者必贵三五”[9]。班固受刘歆影响,在《汉书·律历志》开篇强调掌握“数”就能够制定合理的律、度、量、衡,并认为此即历代圣人的核心工作:“自伏羲画八卦,由数起,至黄帝、尧、舜而大备。三代稽古,法度章焉。”[10]班固点明了刘歆无论重视《周易》象数学还是《洪范》五行学,都是追迹伏羲以至三代圣王对“天数”的见微知著。因此,刘歆认为《春秋》和《周易》同属天人之道,也是基于二者之间“数”的相通:

 

(《春秋》)经元一以统始,《易》太极之首也。《春秋》二以目岁,《易》两仪之中也。于春每月书王,《易》三极之统也。于四时虽亡事必书时月,《易》四象之节也。时月以建分至启闭之分,《易》八卦之位也。象事成败,《易》吉凶之效也。朝聘会盟,《易》大业之本也。故《易》与《春秋》,天人之道也。[11]在刘歆看来,“数”的相通可直达义理的相通,终极的义理相通于天人之道。《春秋》的重要关节都可

 

在《易》的体系中得到解释,比如《春秋》之“元”可比拟《易》太极之理;《春秋》之名则是取法《易》之两仪;《春秋》春三月每月书王,即书王正月、王二月、王三月,即《周易》的“三极之统”。三极是《系辞传》对天地人三才的另一种称谓,因此,刘歆认为《春秋》三统所比拟的是《周易》天地人三才。童书业已指出,刘歆三统论的主要根据是三才[12]。孟琢已深入研究刘歆如何以《周易》取代《春秋》成为群经之首[13],程苏东指出了刘歆《春秋》学的史学化、历学化和《易》学化倾向,兹不赘述[14]。天地人并称乃先秦两汉人所常言,然而,在刘歆以《易》拟《春秋》的整体思路中,以天地人三才言三统,实即以《易》之三才拟《春秋》之三统。

 

刘歆认为,《春秋》可置于《周易》的解释脉络中,如《汉书·律历志》重新解释《春秋》“元年春王正月”言道:“元始有象一也,春秋二也,三统三也,四时四也,合而为十,成五体。以五乘十,大衍之数也。”[15]元为一;春秋为二;王是三王三统的总称,故为三;正月代表四时之运,故为四。一、二、三、四相加得到十,以五乘十就得到了推衍《易》卦爻的大衍之数五十。《春秋》“元年春王正月”直接通向《易》的象数占卜。可见在刘歆看来,三统最重要的是“三”而非“统”。统本为夏殷周三代之统,刘歆突出“三”的象数义,将三统从《春秋》中分离出来,也是从夏殷周三代历史中抽离出来,而与《易》天地人三才进行了结合,如《汉书·律历志》言“三统者,天施,地化,人事之纪”[16]。

 

刘歆将董仲舒“黑白赤三统”改写为“天地人三统”,三统不再是夏殷周不同礼乐精神的代表,而是天地人所代表的宇宙的统一。宇宙在四时循环中生生不息,使得三统从《春秋》的天命转移,收缩进一年四季、一天十二时辰的天道运转。在刘歆看来,宇宙万物遵循同一个天道规律,天有五行、八节、十二月,音律便有五声、八音、十二律。音律、历法等度数制作,必然存在某种与天地运行规律一致的普遍性。刘歆改造公羊学三统论,正是为了得到这一制度标准。杨向奎指出,刘歆的天人之学来自今文经学而非古文经学[17]。然而,当刘歆将今文经学的天人之学发展至极,实际上却成了古文经学的基石。在刘歆这里,三统论成为天道有常的注脚,而非天命靡常的号角。正如郜喆所指出,刘歆以三统术消解了董仲舒三统论的新王革命属性[18]。刘斌也指出刘歆的三统论趋向律历化、历史化,从而地位弱化[19]。不过,刘歆三统论在《春秋》学中的地位弱化,却在宇宙和历史更宏大的维度上得到强化。

 

刘歆三统论不再是朝代的规律循环,而是天数的周而复始,周而复始在自然时间中完成,根据这一自然时间或说天时的规律,可以制作世间万物的度数。并且刘歆追求数理的抽象程度尽可能高,解释现实的范围尽可能广。因此,天地人三统可以解释度量衡、历法、音律乃至帝王世系。音律本是汉武帝太初改历前后确立的汉代宇宙论的基本原理,但刘歆认为音律以三统为根源,从而将三统提升为更新的宇宙原理,同时是礼乐制作的基本原理。因此,刘歆《三统历》虽然以天文历法的科学面目出现,但根本追求是政治哲学上的天人合一与再造一统。如徐兴无所言:“《三统历》的终极追求,不是精确的历法,而是完美的宇宙。”[20]徐建委也指出:“《三统历》宁失准确,也要力求体系上、数学上的完美。”[21]张书豪证明了刘歆不根据实际的天象观测推算历法,反而根据经传书籍推算历法,故多疏阔错漏[22]。因此,《三统历》不是一部科学的天文历法著作,只能从政治哲学的角度理解。

 

刘歆由三统推导出一套制作度数的原则,制作度数是制礼作乐的准备工作。今文经学普遍认为太平然后制礼乐,因此在受命王时代很难快速实现太平,几乎只有下一个圣人出现才能制礼作乐。一如周文王和武王受命,直到周公才能制礼作乐。因此,制礼作乐成为汉代今文经学思想中难以企及的时刻。然而,刘歆开启的古文经学,悬置了太平和圣人同时出现才能制礼作乐的问题。古文学也认同圣人才能制礼作乐,不过圣人制礼作乐的一个根据是天数,人通过探索天道也能把握客观的天数,从而根据天数制定基本的礼制规范。汉代《易》学重视“象数”,《洪范》五行学“以数为纪”,刘歆进一步将《春秋》三统论也变成一个“数学”问题。

 

这一数学问题首先服务于历法,历法的起点称为“历元”。刘歆将天文历法融入六艺体系,结合《易》之太极与《春秋》之元,将“历元”称为“太极上元”,以“太极上元”为时间的绝对起点。历法可以是一个单纯的宇宙论问题,但历元是一个政治哲学问题。因为事实上,无论古人还是今人,都难以通过科学手段测定时间的绝对起点。如张齐明所言,历元被汉代儒生赋予了崇高想象,但并没有天文学的根据[23]。所谓汉代儒生的想象,主要来自《春秋》“元年春”的阐释。这一针对“元年春”的崇高想象,是对人世政治应如何展开的追问。这一问题经由董仲舒阐发,在刘歆手中发展出了终极形态。刘歆的历元可分为自然历元与人文历元。自然历元即“太极上元”,亦即三统论的推算起点;人文历元即“伏羲画卦”,亦即五德终始的循环起点。以伏羲为人文历元是刘歆时代的共同想象,如《易纬·稽览图》言“天地开辟,五纬各在其方,至伏羲氏乃合,故历以为元”[24]。刘歆系统阐述了“三五相包”这一兼包天人的宇宙结构,其中以“太极上元”的自然历元,配合“伏羲画卦”的人文历元,维系着王朝政治的最高可能。

 

自然历元维系下的天时,统摄了人文历元维系下的人时。人时是人类历史的文明时间,以朝代的更迭为主要线索。伏羲画卦作为文明史的开端,自然隶属于太极上元所开启的时间脉络。经刘歆改造,三统论成为放诸四海而皆准的方法论,小到度量衡,大到帝德谱,都可在三统的统摄范围之内。顾颉刚为了证明刘歆并非作伪的天才,而是皆有所本,指出《世经》帝德谱是“西汉末年的一部书,刘歆《三统历》引用之”[25]。然而在刘歆“三五相包”的理论中,《世经》据五德终始排列的帝系是不可缺失的一环,殆非刘歆之引用。上文言三,下文言五。

 

二、五德与人时


邹衍五德终始只罗列了四个朝代(黄帝、夏、商、周)而略过大部分朝代,秦始皇和汉高祖都以水德自任,作为接续周朝木德的第五个朝代。汉武帝虽改汉家德运为克秦水之土德,但汉朝官方帝德谱依然因陋就简:黄帝(土)、夏(木)、商(金)、周(火)、秦(水)、汉(土)。首先,以夏朝直承黄帝,显然不合传统认知;其次,黄帝之前还有遗漏的圣王。汉家以五德终始论证自身的正统性,那么官方帝德谱理应始自华夏文明的首位圣王,并容纳历代圣王。《大戴礼记·五帝德》《帝系》和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等文献均只将历史上溯到以黄帝为开头的五帝时代,然未与五德终始相配。司马迁的帝系以信史的面目,而非以史观的理论呈现,故无法据之推定汉朝德运。董仲舒《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也提供了一个帝王世系,但更多服务于以孔子作《春秋》为圆心的三统论,无意为上古帝王谱系提供理论说明。

 

直到刘向歆父子,才真正弥补了邹衍版帝德谱的遗憾。《世经》帝德谱不是凭空独创,而是在战国至汉代几种五德终始帝系基础上的损益。邹衍以五行相克推演帝系,刘向歆父子根据五行相生整理上古帝系,历史从伏羲开始走过了完整的两轮五德终始,并处于第三轮五德终始的进程中[26]:

 

《世经》帝德谱


 

刘歆版帝德谱有众多革新,其中两项尤为重要:首先,将伏羲作为五德终始的开端。纬书虽多以伏羲为三皇之首,如《春秋纬·元命包》言“人始伏羲,帝位生”[27]。但与此同时,纬书认为三皇之前还有更多古圣先王,并且伏羲之前的古圣先王已按五德终始的运次迭代,比如《春秋纬·命历序》认为,从天地开辟之后,依次出现了九头纪、五龙纪等十个时代,其间还有天皇十二头,以木德王天下;随后有地皇十一头,以火德王天下;人皇九头,以土德王天下。在伏羲之前,还有元皇氏、辰放氏等古圣王[28]。除了纬书的独特纪元,还有盘古开天、有巢氏筑屋、燧人氏取火等接受度较高的传说。然而,刘歆不取纬书和传说,而是径直以伏羲木德作为文明开端。

 

其次,刘歆在木德之后统一加入闰水之德,共工、挚、秦伯皆水德闰统。按五行相生之序,木德之后应为火德,闰水之德处在木火之间必不长久,故秦朝祚短,没有实际参与五德终始。摒秦思想在汉武帝之前已经达到了高峰,但汉武帝承认秦也在德运之中,汉家即超克秦水的土德。然而,儒生多努力证明大汉继周而非承秦,关于如何忽略秦朝而直承周代,刘歆给出的答案,即秦有德无运、不合天数。周朝木德之后的王朝,按五行相生之序为火德,如杨权所言,刘歆整合了汉家尧后和汉家火德两说[29],从理论上否定了汉武帝以来的汉家土德说。

 

孔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即以二帝三王截断历史的源与流,二帝三王之前存而不论,二帝三王之后继体守文。伏羲“为百王先”[30]的观念,是刘歆对历史的重新裁断。或许盘古、有巢氏等先圣提供了一个文明诞生所需的基本器具,又或许二帝三王才奠定了一个文明的基本规模,但刘歆认为伏羲作八卦的意义至高。必先有《易》之乾坤正位,才有君臣、父子、夫妇等伦常关系的基本对偶。总之,伏羲画卦的根本意义在于人伦初定,故刘歆以伏羲为王道之始。作为百王之先的伏羲确立人伦,是一个文明正式开始的重要标志,并代表了文明时间的开端。王风认为《易》代表天道,故在刘歆思想中地位最高[31]。事实上,《易》在刘歆眼中不仅是天道之极,也是人道之极。

 

刘歆以经学为王官学,与帝德谱的重建息息相关。刘歆版帝德谱增加闰统,如陈侃理所言,同时“增加了与‘闰’相对的‘正’的意味”[32],有助于汉代正统观的建立。此外,本文认为刘歆区分正统和闰统,进一步实现了王官学和家人言的分判,也就是推动汉代学统的建立。正统王朝之官学自可纳入王官学,闰统王朝如秦朝法家之学,则只能作为家人言。刘歆只承认秦为“秦伯”,即以秦为诸侯而非帝王,无缘进入圣王的谱系,意味着无缘进入经学的范畴。因此,帝德谱实现了王官学之正统与家人言之闰统的分判,经学即帝德谱上历代圣王的正统之学,而非孔子一人或孔门一家之学,这一观念在刘歆《移让太常博士书》有激烈表达。《汉书·艺文志》作为《移让太常博士书》的温和版,认为一部经典成为王官学主要有两种途径:

 

其一,圣王自作而传授的经典。比如伏羲仰观象于天、俯察法于地而作八卦,文王重为六十四卦。圣王制作的经典地位至高,因此时间最早并源自伏羲的《易》是最尊贵的王官学。另外,非圣人不制礼作乐,如刘歆于《礼》之成书言“帝王质文世有损益”[33],于《乐》之成书言“先王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享祖考”[34]。此外,礼乐也有相应职官掌管和修订具体仪节,如羲和之官观象测时而辅助制定的历法。于是在刘歆看来,《礼》《乐》是仅次于伏羲作《易》的王官学。

 

其二,王者之官制作的经典。非王天下者不为王,非有贤臣辅政者不为王。王官学还包含了王、官之间的君、臣结构,王者有采诗之官采诗以观风俗,故有《诗》;王者有史官以纪君王言行,故有《书》与《春秋》。《书》亦包含王者制作,如刘歆将《书·洪范》抬到和伏羲作《易》同等的圣王亲制的高度,而不仅是王者之官对圣王的记录[35]。此外,刘歆认为一旦世衰道微,则王官散为诸子,如史官失守则散为道家,羲和之官失守则散为阴阳家。换言之,道家、阴阳家等诸子学说中也有原初的王官学即经学思想。刘歆以王官学及其流衍说明,经学不应被五经博士垄断,上有伏羲至文武的先王之道,下有战国诸子秉承王官学之流裔,虽书缺简脱也保留了经学的吉光片羽。

 

以王者之学为官学、以王官之学为官学,构成王官学的双重含义。从“王官”到“王官学”,内含了从王到官、从官到学的“王—官—学”三重结构。有王官而无学,则意味着缺乏教化,也就不构成经学。比如采诗之官采诗以陈王者,王者借以观民风,此时依然停留在王—官层面,只有当王者通过所采之诗观民风,进而化民俗,才由“王官”进一步成为“王官学”。王、官、学的三位一体,构成了刘歆重新定义的经学。经学的范围不再局限于孔子和五经,王官学才是经学的真正源头。华夏文明的开端从作为百王之先的伏羲画八卦、定人伦开始,此一开端是五德终始的开端、王官学的开端,也是经学的开端。在刘歆的思路中,历代圣王都有王官学,经学的首要任务即追溯伏羲以降的历代圣王之学。

 

由此可见,董仲舒三统论和刘歆五德终始的根本差别在于,三统的核心是《春秋》统,《春秋》统是孔子综合三代而空设的一个正统朝代。然而,在刘歆的新五德终始中,没有孔子和《春秋》的位置。古文经学中的孔子作为王官失守散在四方的官学整理者,堪称述而不作的圣人,难当有述有作的圣王。刘歆建立帝德谱追溯的是历代圣王官学的谱系,周朝王官失守才有百家之学,经学的意义是回到失守之前的王官学。然而,西汉五经博士各守专经,师法家法的严密,促使五经异义渐长,加剧道术的分裂,恰好印证了刘歆所谓王官失守、学散四方的观点。换言之,在刘歆看来,西汉经学的致命缺点是固守师法,实则囿于战国以来言人人殊的家人言而不自知,仍然没有回到道一风同的王官学。刘歆认为西汉经学章句众说纷纭的解决方案,不应是择一而从,而是直接跃出歧义渐生的今文师法。王官学以帝德谱为线索,建立了一个超越西汉博士师法的学术标准,即超越破碎的孔子,回到完整的王官学。

 

纬学虽尊孔子,但无意间与刘歆达成一致。纬书中的孔子被描述为水德黑帝之子,如《春秋纬·演孔图》言:“孔子母征在梦感黑帝而生,故曰玄圣。”[36]按五德相生之序,继周代木德者应是火德,而非孔子水德。部分纬书受刘歆帝系思路影响,将孔子作为汉代之前的闰统,认为孔子是黑帝水德而无法继周之木德,如《春秋纬·演孔图》《孝经纬·援神契》皆云“丘为制法之主,黑绿不代苍黄”[37],意即孔子和秦朝一样是有德无运的闰水之德。“孔子闰统”和“孔子素王”不同,以孔子为闰统的本质是认为孔子之法已不合时宜,以孔子为素王则是认为孔子之法永远合乎时宜。刘歆发明的闰统,在实际效用中不仅颠覆了秦朝的正统,同时也超越了孔子的权威。在以帝德谱为线索的王官学脉络中,经学的任务是在王官失散的情况下重塑王官学,而非以一个圣人的文明想象,覆盖所有圣王的太平之迹。

 

三、三五相包与天人合一


五德终始下的帝德谱几乎是一种空想中的正统学说,无论邹衍还是刘歆版的五德终始,都是自行将历史装进五行的框架中。即便构想了一个完美的正统脉络,实际上古代王朝更迭完全不由五德终始塑造。五德终始虽然以五行相生相克为宇宙论基础,但五行不是终极的宇宙本原。帝德谱主要解决了古今赓续的问题,但无法回答天人相接的问题。刘歆的解决方案在于,通过“三五相包”将五德终始引入三统论的框架,五德负责解释朝代的循环,三统负责解释天数的循环。朝代的循环以天数的循环为根据,天数的周而复始与朝代的周而复始相结合。“三五相包”即将三统作为五德的基础并融贯二者。

 

司马迁虽熟谙五德终始,但没有将五德终始作为对历史的正式解释。《史记》中的上古帝王血脉相通,并且都是天生圣性,因此天人和古今是合二为一的问题,只要梳理了圣王的代际关系,就同时回答了天人问题。比如《史记·五帝本纪》《夏本纪》《殷本纪》及《周本纪》在叙事开端都追溯了帝王血脉[38],认定黄帝以来的先王在血缘上一脉相承,以血缘的延续性确保了朝代和文明的延续性。《左传》《国语》也存在类似的传统。在司马迁看来,黄帝血统自带神性,黄帝后裔统治天下拥有天命的绝对正当性。因此,即便汤武革命,也可视为同一家族之内的拨乱反正。然而,若天下自古都由一个同宗共祖的家族掌管,相当于承认了天下是一家之天下而非天下人之天下。但皇天之道非一帝之功,赫赫王者非一家之常,乃两汉《春秋》学公理[39]。司马迁向董仲舒、孔安国问学,虽有继经之志,但毕竟不以传经为业。

 

刘歆没有将帝德谱作为一个神性帝王家的族谱,虽然《世经》也根据《帝系》等文献认为,从黄帝到夏禹之间的先王存在一定程度的血缘关系,但刘歆在讲述伏羲、神农、黄帝以及夏禹、成汤、武王的事迹时,没有记载血缘承继。如此一来,《世经》中的黄帝征伐神农后裔以及汤武革命,都可视为异姓相征伐[40]。刘歆版五德终始虽以相生为序,但不仅不否定征伐,也不是以血缘的相生为相生,而是以天数、文明和制度的继承为相生。徐兴无将司马迁的帝王谱系称为“宗法圣统”,邹衍、刘歆和谶纬的帝王谱系称为“天道圣统”[41]。刘歆淡化历代先王的血缘延续性,也就是否定了某一个神性家族对天下的全权统治。因此,刘歆所承认的“汉家尧后”,即在五德终始的意义上承认尧与汉同属火德。直到东汉贾逵等学者,才通过《左传》中汉家是唐尧血缘后裔的记载,论证“汉家尧后”。

 

总之,刘歆以五行相生的五德终始规律排列帝德谱,并且历代先王不是同一个天纵圣王的后代,五德之中同一德行内的圣王之间,比前后相继的两个圣王之间有更高的亲缘性。同时,刘歆没有像司马迁和纬书一样采用感生说,那么历代帝王的天命合法性就难以天然成立。因此,刘歆比司马迁多了一项任务,即论证朝代的古今延续在何种意义上也具备天道的基础。换言之,刘歆既不承认神性血缘的天然合法性,也没有采用受命说或感生说,那么俗世帝王凭什么统治天下?

 

最终,刘歆以“三五相包”弥合这一潜在危险。五德终始中的历史延续性,不作为政治合法性的唯一来源,王朝政治的合法性最终建立在“元之三统”的天道基础上。川原秀成将“元之三统”解释为,元有“三种相位”,三种相位是对皇极有三德、天地有三微之月诸多原则的哲学抽象[42]。元有三统,函三为一,刘歆理解的“元”吸纳了《春秋》“元年春”承载的时间开端和天道循环意义,并进一步放弃神性血缘的历史延续性,追溯天时和天数的延续性,将三统论作为帝系连绵不绝的天时根据。由此,五德终始保证了朝代的延续,三统循环保证了时间的延续。五德终始只能将时间上推至文明时间开端的“伏羲画卦”,但三统论能将时间上推到宇宙时间开端的“太极上元”。三五相包,构成了刘歆眼中完整的宇宙秩序:

 

五行与三统相错。《传》曰“天有三辰,地有五行”,然则三统五星可知也。《易》曰:“参五以变,错综其数。通其变,遂成天下之文;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太极运三辰五星于上,而元气转三统五行于下。其于人,皇极统三德五事。故三辰之合于三统也,日合于天统,月合于地统,斗合于人统。五星之合于五行,水合于辰星,火合于荧惑,金合于太白,木合于岁星,土合于填星。三辰五星而相经纬也。[43]

 

刘歆根据《左传·昭公三十二年》史墨之言“天有三辰,地有五行”以及《易·系辞传》之言“参五以变,错综其数”,认为三和五是一对宇宙基数,只有三五相配合才能通向根本的“一”,或称为太极,或称为元,二者是《易》和《春秋》的不同称谓。如果一定要区分,刘歆认为《易》之太极比《春秋》之元更根本。日月斗三辰与天地人三统相契,辰星、荧惑、太白、岁星和填星是为五星,分别与五行相契。三统论作为一种制作度数的方法论,首先根据天上的日月斗三辰测算天时。天时是宇宙的自然时间,人时是历史的文明时间。在刘歆的逻辑中,三统负责计算天时,五行负责解释人时,体现在《世经》帝德谱中,即让所有帝王的人时(五德)都符合天时(三统)的运行。

 

在董仲舒的三统论阐释中,三代之前九皇五帝的计时方式已不可考,而三代各有正朔。天时一脉相承,而人时各自为政,那么不同朝代组成的整体历史就难以投射在同一条时间线上。因此,刘歆作《三统历》及《谱》以解《春秋》,实则设想了董仲舒《春秋》学之外的新“大一统”,即时间的万世一统。汉代之后,即便改朝换代也只改年号,而不再需要改正朔,客观上实现了时间的万世一统。三统之外还有三会等时间循环周期,当所有时间循环周期相会于同一天,时间就可复归“太极上元”。刘歆综合《易》之“太极”与《春秋》之“元”,设想了宇宙时间的绝对起点“太极上元”:

 

三统二千三百六十三万九千四十,而复于太极上元。九章岁而六之为法,太极上元为实,实如法得一,阴阳各万一千五百二十,当万物气体之数,天下之能事毕矣。[44]

 

刘歆所谓“太极上元”不仅是时间的起点,也是时间的终点。宇宙和历史处于“太极上元”终而复始的循环之中,三会、三统等时间周期的小循环都在“太极上元”的大循环之内,并且时间的小周期以达到“太极上元”的大周期为方向。天时在三会、三统的小循环中经历23639040年的最大周期之后,日月和五星都会回复到日月合璧、五星连珠的同一天,这一天即七曜运动的开端和历法周期的理想起点“太极上元”。

 

因此,刘歆从时间循环的小周期开始推算,根据《周易》天数一、三、五、七、九相加得到二十五,天以奇数为象征,以三为纪,以三乘二十五,再加上六,就得到“终天之数”八十一。一章为19年,一统为81章1539年,三统合为一元,一元即三统4617年。一统的意义是每经历1539年,则冬至、日月合朔再次相会于同一日的子时夜半。一统或一元在宇宙时间面前都只是一个短时段,五星经过138240年会聚一次,五星和日月经过2626560年会合一次,称为一会,三会则是7889680年。三统、三会是并列的两种时间循环的观测角度,二者共同走向终极的时间终点“太极上元”。刘歆将五星的运行和三统的年岁相配,从太极上元算起,经过23639040年,五星、冬至、日月都相会于甲子日子时[45],至此才实现一次宇宙的大循环。刘歆在“太极上元”的循环之中,考察文明的历史,不仅根据五德终始追溯从伏羲到商汤的帝王谱系,还按照《三统历》推演上古的朝代谱系:

 

三统,上元至伐桀之岁,十四万一千四百八十岁,岁在大火房五度,故《传》曰:“大火,阏伯之星也,实纪商人。”后为成汤,方即世崩没之时,为天子用事十三年矣。商十二月乙丑朔旦冬至,故《书序》曰:“成汤既没,太甲元年,使伊尹作《伊训》。”《伊训》篇曰:“惟太甲元年十有二月乙丑朔,伊尹祀于先王,诞资有牧方明。”言虽有成汤、太丁、外丙之服,以冬至越茀祀先王于方明以配上帝,是朔旦冬至之岁也。后九十五岁,商十二月甲申朔旦冬至,亡余分,是为孟统。自伐桀至武王伐纣,六百二十九岁,故传曰殷“载祀六百”。[46]

 

在刘歆看来,宇宙时间的起点是“太极上元”,此为天时;文明时间的起点是“伏羲画卦”,此为人时。如果无法知道自然时间的起点,就无法锚定一个文明在宇宙中的位置;如果无法知道文明时间的起点,就无法在时间的延续性中确认历史的延续性。刘歆根据《三统历》推算,从太极上元到商汤伐桀,中间经历了141480年,从汤伐桀到武王伐纣间隔了629年,以不精确但精巧的方式推算了前人难以言说的朝代间隔问题。太极上元23639040年一循环,朝代的更迭、人类的历史在宇宙时间面前显得微不足道。因此,人世政治不应单纯根据朝代的更迭而另立纪元。总之,《三统历》名为三统,但意不在采取天地人三统中的任何一统,而是以三统合为一元,以一元上推“太极上元”。

 

汉人普遍重视天数,不过,如董仲舒所言“天之所为,有所至而止”[47],天人之间无法通过天道或天数实现自然合一,而是必须依靠圣人在天道中止之际,重新继天理地。汉代《春秋》学强调王者受命改元,即依靠王者而非天数,重新确立时间的起点。然而,若如刘歆所言,元为太极上元,王者即便受命亦无法改元。天数至大无外、无所不包,王者受命实际上无法改变天数。新王改元,非改天元,最多只能改人元。从此,改元的革命性降低,成为天道更新或天命转移的象征性宣示。在此基础上,刘歆以降的《左传》学往往刻意降低“元年春王正月”的天地革命属性,宇宙不再会因为一个王者的即位而焕然一新。《春秋》本以“元年春王正月”寄托三统的天命转移与圣王因革,在刘歆之后,“元年春王正月”从一个“时间立法”的圣王问题,变成了一个“时间历法”的科学问题。然而,这一科学,并非现代意义上精确的科学,而是刘歆在宇宙论的基础上统一政治与历史的思想实验。

 

结语


三统和五德是两汉的热门议题,刘歆对二者的改造,奠定了东汉古文经学的宇宙论基础。三统论本是《春秋》的核心理论之一,刘歆将三统论从《春秋》学中分离出来,并与《易》三才思想与天文历法结合,构想了一个适用于小到度量衡、大到帝德谱的制度原则。刘歆三统论超越了帝王更迭的影响,指向一种恒定不变的时间秩序。此外,刘歆按五行相生梳理文明的时间源流,塑造了贯穿王官学脉络的帝德谱。同时,刘歆将五行帝德谱纳入《三统历》的统辖,也就是统一了宇宙的天时与帝王的人时,实现自然规律与历史进程的大一统。大一统可以不再只是某个朝代的一统,而是从“太极上元”直贯历朝历代的文明的一统,属于人时的改朝换代即便改元,也脱离不了天时的“太极上元”。

 

在刘歆眼中,天人合一不仅限于空间结构中的天与人的谐致,更是扩展到了时间结构中的天时与人时的统一;大一统也不仅指向空间结构中层级分明的政治秩序,还涵盖了时间结构中一脉相承的历史。刘歆对“时”的重新发掘,引发了两汉经学内部的一场重大变革。古文经学对王官学和文明史的重视,以刘歆“三五相包”的宇宙论作为理论基点。刘歆的宇宙论变革,打开了东汉之后理解经学与历史的崭新视角。

 

注释
[1]康有为:《新学伪经考》,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143页。
[2][3][4]班固:《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4194、1972—1973,984,979页。
[5]王风:《刘歆与〈周易〉最高经典地位的确立》,姜广辉主编:《中国经学思想史》第2卷,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328页。
[6][7][10][11][15][16]班固:《汉书》,第981,956,955,981,983,961页。
[8]程苏东:《汉代〈洪范〉五行学:一种异质性知识的经学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23年,第314—315页。
[9]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1344页。
[12]童书业:《顾颉刚著三统说的演变案语》,童教英整理:《童书业史籍考证论集》,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656页。
[13]孟琢:《天人古今的新秩序:刘歆与经学统一性的重建》,《传统文化研究》2023年第2期。
[14]程苏东:《史学、历学与〈易〉学——刘歆〈春秋〉学的知识体系与方法》,《中国文化研究》2017年第4期。
[17]杨向奎:《绎史斋学术文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26页。
[18]郜喆:《从董仲舒“三统说”到刘歆“三统术”——论西汉“三统”理论的转折》,《现代哲学》2023年第3期。
[19]刘斌:《三五相包:刘向歆父子的三统五德说与帝德谱重建》,《经学文献研究集刊》2023年第1期。
[20]徐兴无:《刘向评传》,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350页。
[21]徐建委:《文本革命:刘向、〈汉书·艺文志〉与早期文本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第321页。
[22]张书豪:《历数在尔躬:刘歆岁历问题研究》,台北:台湾学生书局,2024年,第4—5页。
[23]张齐明:《“遵尧顺孔”与“古不通今”——两汉历元之争的经学困境》,《人文杂志》2018年第2期。
[24][日]安居香山、[日]中村璋八辑:《纬书集成》,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80页。原辑本作“至伏羲氏,久合”,据文意推测应为“至伏羲氏乃合”。
[25]顾颉刚:《五德终始说下的政治与历史》,顾颉刚编著:《古史辨》第5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450页。
[26]前人根据《世经》整理的帝德谱系表,均与本表大致相同,本文稍加改动,移录于此。参许抗生、聂保平、聂清:《中国儒学史》(两汉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46页。
[27][28][日]安居香山、[日]中村璋八辑:《纬书集成》,第597,885页。
[29]杨权:《新五德理论与两汉政治——“尧后火德”说考论》,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160页。
[30][33][34]班固:《汉书》,第1011,1710,1711页。
[31]王风:《刘歆与〈周易〉最高经典地位的确立》,姜广辉主编:《中国经学思想史》第2卷,第335页。
[32]陈侃理:《如何定位秦代——两汉正统观的形成与确立》,《史学月刊》2022年第2期。
[35]《汉书·五行志》言“刘歆以为虙羲氏继天而王,受《河图》,则而画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赐《洛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班固:《汉书》,第1315页)。
[36][37]赵在翰辑:《七纬》,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367,371、707页。
[38]司马迁:《史记》,第1、49、91、111页。
[39]《春秋纬·元命包》言:“天道煌煌,非一帝之功。王者赫赫,非一家之常。”[日]安居香山、[日]中村璋八辑:《纬书集成》,第620页。
[40][43]班固:《汉书》,第1012—1013,985页。
[41]徐兴无:《谶纬文献与汉代文化构建》,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162、166页。
[42][日]川原秀成:《三统历与刘歆的世界观》,[日]山田庆児编:《中国古代科学史论》,京都: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1989年,第123页。
[44][46]班固:《汉书》,第985—986,1013—1014页。
[45]刘歆《三统历》的计算方式,参班固:《汉书·律历志》,第963—986页。关于三统历法的计算,参吴荣曾、刘华祝等注译:《新译汉书》,台北:三民书局,2013年,第979—1121页;张培瑜等:《中国古代历法》,北京: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08年,第259—267页。
[47]董仲舒著,苏舆义证:《春秋繁露义证》,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69、29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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