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樱瑾】《诗经》中的琴瑟意涵

栏目:文化杂谈
发布时间:2023-01-06 18:47:51
标签:《诗经》、琴瑟意涵

《诗经》中的琴瑟意涵

作者:王樱瑾(黑龙江大学文学院)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时间:孔子二五七三年岁次壬寅腊月十五日甲子

          耶稣2022年1月6日

 

琴与瑟是两种古老的乐器,历史悠久,意蕴深长。《世本·作篇》言:“瑟,洁也。”《说文解字》曰:“琴,禁也。”琴与瑟是礼的音乐载体,也是文人志趣的象征。琴有五弦、七弦和十弦之分,瑟有二十五弦和五十弦之分,不同形制的琴与瑟互相配合,弹奏出穿越千年的和谐乐章。琴和瑟在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出现多次,其中琴在《诗经》的8个篇目中出现了9次;瑟在11个篇目中出现了15次,在7个篇目中琴、瑟二者共同出现。《诗经》中的琴瑟或象征了美好的爱情与和睦的婚姻,或是作为稳固君臣关系的音乐载体,或是出现于祭祀场合,体现了礼乐文明下情与礼的交融。

 

琴瑟和谐:爱情与婚姻的象征

 

《诗经》中,琴瑟和鸣象征着礼乐文明下的爱情与婚姻。琴有七弦,瑟有二十五弦,琴声清雅动听,瑟声低沉和谐,二者皆是先秦时期经常演奏的乐器,且琴与瑟常共同演奏,互相配合。琴瑟之间如何配合演奏,周人有更为具体的说明:“大琴大瑟,中琴小瑟”(《礼记·明堂位》),大琴应与大瑟相配,中琴则应与小瑟共同演奏。因琴瑟常在一起演奏,清雅动听与低沉和谐相协调,符合古人阴阳相合的审美理念,于是琴瑟就衍生出爱情与婚姻的象征意涵。

 

作为《诗经》之首,《周南·关雎》中就有对琴瑟和鸣的描写。“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诗人见到心仪的女子,希望自己能以演奏琴瑟的方式使心上人得到快乐,这是青年对窈窕淑女的爱慕,也是对两个人未来生活的畅想,寄托了对两族合好的美好祝愿。再看《郑风·女曰鸡鸣》,“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一人鼓瑟,一人弹琴,岁月静好,是一对有情人对未来幸福婚姻生活的憧憬。

 

周人的婚姻不仅是一对新婚夫妇的琴瑟和谐,也是两族之合好,体现着《诗经》中的家庭伦理思想。《诗经·齐风·南山》言:“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正符合《毛诗序》言《诗经》具有“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社会教化功用。“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即翕,和乐且湛”(《小雅·常棣》),歌唱着和谐亲密的亲情,夫妻相爱,如琴瑟和鸣,手足和乐。这美满和谐的家庭氛围正是礼乐文明下情与礼的交融。《诗经》中,琴瑟所反映的家庭观,以和谐为中心,涵盖夫妻、父母、手足等多种伦理关系,其言之朴素,情之深切,对于今日我们构建和谐家庭与和谐社会仍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曾侯乙墓出土十弦琴作者/供图

 

鼓瑟鼓琴:稳固政治统治的音乐载体

 

《诗经》中,琴与瑟的演奏常见于仪式用乐,天子宴请诸侯时通过“鼓瑟鼓琴”的方式以稳固君臣关系,彰显君臣之情。《小雅》之首的《鹿鸣》篇展现了周天子宴请群臣的画面:“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通过宴会与礼乐以达到和睦君臣关系的目的,使君臣之情更为融洽,同时也可达到稳固政治统治以稳定社会的目的,这既符合礼乐文明的内涵,也体现了“温柔敦厚”的诗教观。

 

蔡邕《琴操》曰:“伏羲作琴,长三尺六寸六分,象三百六十日也。广六寸,象六合也,文上曰池,下曰宕,池水平也。前广后狭,象尊卑也。上圆下方,法天地。”曾侯乙墓出土的十弦琴,琴面有波状起伏,前广后狭,正符合这一说法。又有“五弦官也,大弦君也,宽和而温。小弦臣也,清廉不乱,文王加二弦,合君臣恩也”(蔡邕《琴操》)。今观马王堆三号墓出土的古琴,其七弦的形制或与《琴操》所言对应,可见古人已将琴的形制与君臣恩情相系联。

 

周人将音乐礼教与国家政治相系联,当礼乐言情从家与国上升到人与神,琴瑟合奏即可表达对鬼神的敬畏,实现以祭祀维护统治的最终目的。瑟为祭礼上的重要乐器,在周代的祭祀中,常见琴瑟合奏之景象。“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士女。”(《小雅·甫田》)这首农业祭祀诗再现了周代农业祭祀的画面:先民弹奏鼓瑟以取悦神明(“田祖”指神农),为一年的风调雨顺、农作物丰收以及生活富足祈福。《礼记·乐记》记载:“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和,故百物不失。节,故祀天祭地。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如此,则四海之内,合敬同爱矣。”言乐教是天人沟通之桥梁,巩固政治统治以及稳定社会之良方,具有使天地人鬼神和谐的政治作用。周人以祭祀为五礼之核心,《礼记·祭统》中言:“礼有五经,莫重于祭。”作为祭礼上不可或缺的乐器,《诗经》中描写祭祀的场面,少不了瑟的身影。《礼记·乐记》云:“《清庙》之瑟,朱弦而疏越,壹倡而三叹,有遗音者矣。”《周颂·清庙》演奏之时,即配以瑟乐。郑《笺》言:“《清庙》者,祭有清明之德者之功也,谓祭文王也。”《周颂·清庙》即为周代统治者祭祀文王于宗庙的诗歌。

 

琴瑟乐心:传统礼乐之教下君子品格的表达

 

琴与瑟是被赋予了君子品格的丝弦乐器,为乐器之“君子”。君子抚琴鼓瑟时,并不是单纯地呈现音乐,而是通过演奏音乐,在传达内在感受与生命体悟的同时,以乐“正心”,实现琴瑟养心修德的功用。《世本·作篇》:“瑟,洁也。使人精洁于心,纯一于行也。”《琴操》:“昔伏羲氏之作琴,所以修身理性,反天真也。”《礼记》言“士无故不撤琴瑟”,《左传》言“君子之近琴瑟,以仪节也”,《史记》言“君子听琴瑟则思忠义之臣”。以上种种,皆言君子通过演奏琴瑟,听琴瑟之声,以修身洁行。周人认为礼乐有修德的作用,将礼乐视为君子的必修课。“凡三王教世子,必以礼乐。乐,所以修内也;礼,所以修外也。”(《文王世子第八》)礼、乐相互交融,密不可分,皆为君子志高行洁之必修课。

 

《诗经》的整理与孔子密不可分,孔子与琴瑟的联系则格外密切。孔子言,君子“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他认为诗、礼和乐是君子品格培养的三个要素。琴瑟等乐器具有修身立德的乐教功用,因此,在《诗经》的整理与编排中,作为《国风》之首的《关雎》和《小雅》之首的《鹿鸣》都提及琴瑟,并描写琴瑟和鸣的场合;作为《颂》之首的《清庙》,演奏时即配以瑟乐,琴瑟在《诗经》中的重要地位可见一斑。

 

《史记》记载,孔子学琴于师襄子,从琴声中孔子感知到作曲之人“眼如望羊,如王四国”,便知曲作者文王的为人,亦可谓孔子在琴乐上是文王的知音。《说苑·修文》中言,孔子闻“子路鼓瑟,有北鄙之声”,便发出“由之不才”的感慨,可见孔子做到了“无故不撤琴瑟”,并能从琴瑟声中推知人心。今日所见的古琴中,仲尼琴也成了最为普遍的款式,孔子在琴乐文化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综上,出现在《诗经》中的琴瑟,其寓情于礼体现在三个方面,即礼乐文明下婚姻与爱情、政教下的君臣宴饮与祭祀,以及传统礼乐之教下君子有礼有节的品格。

 

在后世的文学作品中,琴瑟之喻的内涵在“情”的层面继续延展,其寓意也走向了多元。一方面,琴瑟保留了爱情与友情的寓意。在爱情中,“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李郢《为妻作生日寄意》)。此为诗人李郢献给妻子的情诗,“鸳鸯交颈”和“琴瑟谐和”皆表达了他愿与妻子白头偕老、永不分离的情真意切。在友情中,曹植《王仲宣诔》:“吾与夫子,义贯丹青,好和琴瑟”,以此表达对已故友人的怀念;唐代陈子昂诗“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春夜别友人》),言与朋友分别后的思念。

 

另一方面,琴瑟的象征意涵也更加丰富。琴瑟成为了文人心性的象征。“君子之近琴瑟,以仪节也,非以慆心也。”(《左传·成公十年》)言君子应以琴瑟之声谨慎身心,不可不知节制。琴瑟的君子之意沿袭至后世,“诗书对周孔,琴瑟亲义黄。君子不独乐,我朋来远方”(范仲淹《书海陵滕从事文会堂》)。诗书与琴瑟,皆象征君子的束身自修。诗文中还以琴瑟调弦类比政治变革。“窃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乃可鼓也;为政而不行,甚者必变而更化之,乃可理也。”(《元光元年举贤良对策》)董仲舒以琴瑟需调弦比喻政治政策应适时调整,后来琴瑟调弦就衍生出政治变革的内涵。

 

琴瑟和鸣是周人寓情于礼的情感表达。“琴瑟和谐”的爱情与婚姻,“和乐且湛”的君臣恩情,以及“无故不撤琴瑟”的君子德行,无一不体现着礼乐文明下先人的情感意涵。后世的文学作品也延续了《诗经》中琴瑟的文化内涵,琴瑟的文化意象逐渐走向成熟。今日我们再次展卷《诗经》,回首先民乐以致和的文化追寻的同时,也从中汲取文化与情感上的力量,让吟诵千年的诗篇,焕发出新的生机。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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