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静云 著《从楚简〈缁衣〉探孔子原旨与儒家经典形成》出版暨导论、后记

书名：从楚简《缁衣》探孔子原旨与儒家经典形成

作者：郭静云

出版社：浙江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5年10月

【内容简介】

本书是学界目前对战国竹书《缁衣》进行的最为细致和系统的整理考释与综合研究。本书以郭店楚墓出土的竹书《缁衣》为经，以上海博物馆藏战国简本《缁衣》与传世文献《礼记·缁衣》为纬，对这三种《缁衣》进行了全面的比对分析。本书以甲骨文、金文、战国楚简文字的字形字义通考为基本方法，详细研究了出土文献《缁衣》中的重要字汇一百余个，以文字释读为基础，涉及经学、文献学、思想史等多个维度的考察，尝试复原孔子及子思子的思想本旨，探索儒家经典形成的历史过程。通过本书的研究，能够看到真正的先秦儒家典籍与汉代以来定于一尊的“儒家经典”的差异。这是一部厚重的、多视角的古典学研究著述。

【目录】

总 论

壹. 儒家经典形成

贰. 出土文献对儒经的钩沉作用

一、原始的「历史正本」与后世的「历史编本」

二、先秦社会的「文人儒家」与帝国社会的「正统儒家」

三、从「文人儒家」到「正统儒家」的文献「经化」过程

四、文官编修天下之经并非随意，而有其方法

五、不同时代的「历史语言」

六、今人在先秦文献研究上的优势

七、《缁衣》对研究儒家经典形成的作用

叁、简本与经本《缁衣》的结构差异

一、简本与经本结构相左的问题

二、简本思路的一贯性和结构的完整性

（一）章节结构系统且一贯

（二）章节排序并非偶然，全篇论述有连贯性

肆、先秦简本与帝国经本的结构及主题差异

一、简、经章列与结构的关系

二、经本的篇首与其主题的表达

三、简本章序「内篇」「外篇」的完整结构

……

“内篇”

“外篇”

“子思子总结”

结论

附录

参考文献

【作者简介】

郭静云，1965 年生，现任南京大学全球人文研究院长聘教授、博士生导师，曾任中山大学历史系教授、中正大学历史系教授。主要研究领域涵括先秦秦汉历史与文化暨文物考古研究、古文字与出土文献、古典文献学、先秦秦汉艺术史与思想史、中外文明互鉴与交往交流交融史等。致力于在世界文明互鉴和比较的视野下，通过对考古、古文字、艺术、文献等资料的通考，达成对中国从新石器革命到国家文明起源，再到秦汉帝国形成的历史过程的整体性研究。出版的学术专著有《夏商周：从神话到史实》（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商文明的信仰世界与传统思想渊源》（上海古籍出版社，2022）等。

【导论】

万世之经

从举例讲起，《尚书·尧典》是什麽时代的文献？此问题可以有好几个答案。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尧时期。由于该文献的要点在于传衍尧时期的遗言，抑或当时国家神庙的“ 公文”，所以不宜彻底地否定其内文会包含源自尧舜时期的蛛丝马迹，甚至不宜否定作爲国王的尧曾经有定法典的可能性。但学界应该没有人以爲，可将《尚书·尧典》的成文时代真正溯源至尧舜时期。从该篇之语文判断，大部分学者认爲，《尧典》成文年代可以溯源至西周晚期。作这种判断的依据，并不是在西周晚期的青铜器铭文上有记録尧舜之事，而是《尧典》的用词和句法，与西周晚期青铜器铭文上周王宣令这一类记録相近。因此，这既是在一定的程度上表达尧时期，亦是在表达西周晚期的政权文化； 在此基础上，由于迄今我们实际上并未见过东汉之前的《尧典》版本，故现今的《尧典》还表达了汉代对尧时期的认识。

令事情更加复杂的是，我们手里甚至也没有完整的汉代版本，因爲东汉《熹平石经》的残石过于残缺。因此迄今所见的最早文本，只见于唐代《开成石经》或南宋纸本。

在欣赏清宫旧藏《婺本点校重言重意互注尚书》南宋刊本时，我们看到的是宋代善本，并欣赏宋、元、明、清历代皇帝在善本上所留的印。现在常见的清代或甚至二十一世纪出版的版本，其年代则更晚。这就是“ 万世之经”，涵盖了几千年的范围，并且在不同的时代，它会展开不同的意义层面。

儒家思想是二千多年来，东亚社会主要理念、精神文化核心之基础。但若按前述之理去追问《论语》的年代，同样可以搜集到很多跨时空的答案，并且，每一种答案，其实都准确无误，它们只是呈现了“ 万世之经”的不同层面。

儒家经典在过去的历史长河中，持续扩展其影响力，逐渐成了万世之经。因此，现代人已经难以想象，孔子语録曾经只是被少数学徒传承和讨论。而且，百家争鸣时代的孔子语録与后来的“ 儒家经典”并不是相同的性质。宋代人早已意识到，经典所表达的 “正统儒家”已经不是孔子的学说。那麽，儒家思想大传统的渊源究竟爲何？ 

举凡世界主要文明，都自有其流传万世的经典，有足以代表与延续文明的重要思想、价值观和理念。这些经典书籍的内容多元而广泛，数千年来，虽经学者们不断地研究，许多内容还是难以理解。

在笔者的定义中，“ 经典”本身就是个历史概念，应归入历史的范畴。尽管各文明典籍的内容不同，却都呈现一种共同特征：“ 经书”的形成与发展是长期演变的结果，这个过程涵盖了不同的历史和社会阶段，也藴含了不同时代的观念与理想。这些渊源于古代故事及思想的分散记载，经过几百年口传及抄録的流传过程后，纔被编辑、合并成 “ 经”。在此过程中，每一代的抄録者，都会稍微加入其自身的时代背景及其对文本的理解，或稍微误解原来的意思。不过，从“ 经典”的角度来说，这并非“ 误解”，因爲“ 经”的核心特质之一，就是它涵盖了不同时代的观念。因此，历代人们在閲读经书时，都会发现与读者所在时代相应的意思。

经书的选定和成形之关键，乃是被选编爲“ 经”的时段，或可谓之“ 经化时代”。古代口传的故事或传抄的文献，并非自始即被视爲代表文化核心的“ 经”。在经化之前，哪些文献会遗佚？哪些文献又会成爲经典？这些都尚未可知。成爲“ 经”的文本，虽然无疑是属于精神文化的代表性著作，但却未必是当时最完美和深刻的文献，甚至也未必是古代社会里最流行的文献。因此，研究先秦出土文献时，需要了解其未成经的原文，必须脱离“ 经”的角度；对于那些被后世遗忘的文献，以及那些被编纂成“ 经”的文献，都要平等视之，因爲它们同样都代表了古代思想文化的一部分。

“ 经”本身即是一种历史的概念，代表不同时代观念的混合。此外，“ 经化”概念带有国家、社会、教派或学派的仪式意味。选书爲“ 经”的时期，也是频繁进行编书活动的时段。这些活动涵盖了两种编辑措施：其一是针对古代抄本的校勘、编辑，修改爲统一的经典版本；其二是将几部散传的文献合并爲一部经典。后世编辑者所处的时代背景与状况迥异于古人，对文献初撰时情境的理解自然和原始作者不同，其意欲追求的理想也和古人有所差距。在这种情况下，经编辑后的所谓“ 经本”早已不是原本，甚至某些部分会和原本间存在相当大的差异。

“ 经”的形成，必定藴含了原意、传承过程中对原意的理解、经化时期的修编等不同时代的意涵与理想。若非如此，则所谓的经典也将不复存在。即使经本已编辑完成，文字也被确定了，仍不足以使其所载的涵义万世如一。后世虽不敢擅自修变经书的字句，可随之而来的补充、注疏、考证与各类诠释，都将成爲经书内容的一部分。

概言之，经书虽然对后世的生活与思想産生了相当深远的影响，但后世的见解也会反过来不断地影响经书。历代以来，不同背景的人用不同的眼光读经，进而阐发出每一代都不尽相同的新内容。是故，“ 万世之经”本就藴含了历史衍化的概念。经书的内容层层套叠，每一层都代表不同时代的观点与理想；然而各层之间却又藉着经文混爲一体，难以区别。

经书的演化过程大约可分爲选经前、成经、成经后三个阶段。研究经书的主要难题， 即是如何区别这些源于不同时代之内容的层叠，以溯求文献原初的面貌，并循迹探究其演化、经化的历史过程，和成经后的诠释演变。理论上，各文明的经书研究方法是基本相似的。而其最关键的史料，就是经书在不同时代的不同版本，尤其是那些被选定爲经书之前的抄本。

本书也属于上述研究类型，而研究对象则是儒家的重要经典文献。透过对该文献的先秦及汉代不同版本之校雠，笔者尝试复原孔子与子思子学派的实际理念和思路，使孔子思想重现于世，并追索儒家经典形成、演化之历程与轨迹。

本书所用的资料颇爲广泛，包括甲骨文、金文、楚简和传世古籍，还有少量实体文物； 研究方法包括了古文字学、训诂学、经学以及深入的思想史的研究。本书的读者对象，除了出土文献及古文字学的研究者之外，也包括经学、文献学、思想史、文化史和中国政治哲学史的专家和爱好者。笔者努力使各方面的论述，都尽可能地表达得明晰而易懂。各章皆首先条列原本和经本原文，然后进入文字考释与训诂环节，以厘定文本；在此基础上得出释文和译文；进而作思想的钩沉，阐释原本意旨；最后帮助其与经本的异同。读者在初次通读时，若不欲进入理解每个字的考证细节之中，建议可先略读古文字考证部分，而着重于閲读思想的钩沉部分。本书的核心目标，乃是让现代人重新认识孔子和子思子——这两位先秦时代伟大的政治思想家。

【后记】

“二十年来尤守拙，白云沧海总茫茫。”这本书从动笔到今天，走过了整整二十年。

2005年，我还在“中研院”史语所工作时，结识了正在台湾讲学的姜广辉教授。彼时姜教授在华梵大学做客座教授，主讲经学和儒家思想，尤其留心出土简帛儒家文献。那时恰是鄙人之研究正由商周青铜器、甲骨文向先秦简牍文献扩展的一个时期，承蒙姜教授赏识，邀请我到华梵大学做讲座。讲座后，华梵大学东方人文思想研究所请我兼任讲授甲骨文与古文字学课程，我受宠若惊，欣然接受。2006 学年，由于姜教授返回北京工作，华梵大学请我在东方人文思想研究所另外讲授一门儒学课程，继续指导研究生解读简帛儒家文献。在这门课上，我选择了有传世版本的《缁衣》作爲主要导读资料。

出于授课的需求，我开始系统地准备资料，从古文字入手，逐字研读楚简《缁衣》。就这样，备课的资料越积越厚，我撰写的内容也越来越多，那些备课时写下的文字，成了本书的草稿和基石。就本书写作的出发点来说，首先要感谢姜广辉教授，是姜教授爲本书的写成创造了最初的契机。

我在台湾的授课与写作，得到了“中研院”中国文哲所的大力支持。文哲所蒋秋华副研究员、林庆彰研究员、杨晋龙研究员等同仁邀请我参加他们主持的“儒家经典形成研究”项目，进行演讲、参加工作坊，并多次爲我提供访学机会。同时我积极参加了台湾几所大学合办的“简帛读书会”，由此更加深入地閲读和研究楚简，也算是进入了楚简学的“圈子”。在解读楚简的过程中，我和读书会的辅仁大学郭黎华教授，台湾师范大学林素英教授和季旭升教授，政治大学林啓屏教授，台湾大学林国平教授、佐藤将之教授等学人屡有研讨，他们的学术意见对我颇有啓发。

接着，我与武汉大学简帛研究中心的交流日益密切，获得陈伟教授、李天虹教授、杨华教授、徐少华教授等同行学者的支持。在此，我要对武汉大学衆专家学者表示感谢，特别感谢郭齐勇教授对我学术能力的肯定。2007 年至 2008 年，我在中山大学历史学系任教，在那里同样得到了我所在院系以及中山大学中文系、哲学系很多同事的帮助。同事们的高谊厚爱，静云感铭不已。

在大家的鼓励和帮助下，《亲仁与天命——从〈缁衣〉看先秦儒学转化成“经”》一书于 2010 年 5 月在台湾万卷楼出版发行。《亲仁与天命》可以说是本书的“初版”，其体量约爲本书的三分之一，本书是在其基础上增扩修订而成。

现任教于浙江大学、研究《缁衣》的资深前辈专家虞万里教授也爲我的研究提供了帮助和支持。此外，中国人民大学的曹峰教授、梁涛教授，清华大学的彭林教授，他们的激励、建议，乃至批评意见，都爲本书的写就作出了贡献，我在这里谨致谢忱。

虽然我始终在进行着先秦文化其他方面的研究，但《缁衣》出土文本与儒家经典形成的主题，一直是我研究的主题之一。2019年，浙江大学人文高等研究院邀请我访学，并爲本书的出版提供了经费资助。如果没有这样的资助，本书不会这样及时问世。我还要特别感谢国家社科基金“冷门絶学研究专项项目”对我的资助，“郭店楚墓出土传世儒道经书通考”能够入围其中，对于本书的写作助益良多。

浙江大学贾海生教授、朱天飇教授、罗卫东教授热心支持本人研究；浙江大学出版社的蔡帆编辑，工作细心，一直与我保持沟通，对书稿的处理、出版，做了很多努力。书中生僻字多，难以用正常的输入法输入的古文字也多，这些问题很多时候都需要特殊处理，费时费力，蔡帆编辑及黄凤英排版员不辞劳苦，近乎完美地解决了这些棘手难题，让这样大方疏朗、文字清楚的版面呈现在读者面前，我对他们的职业精神和专业技能表示敬意和感谢。

2019 年，本书开始啓动出版，我的丈夫郭立新教授帮我完善书稿，出力尤巨。在生活上，他的包容和陪伴更是爲我的研究工作创造了良好的、温馨的环境。从同事的角度、爱人的角度，我对他的辛勤付出表示真挚的谢意。

科技的进步爲古文字研究提供了极大的便利，由“中研院”史语所陈昭荣教授指导下的金文工作室研制开发的“殷周金文暨青铜器数据库”“小学堂”等网络检索系统就是这样的佳例，这些工具帮我提高了研究效率。在本书付梓之前，我的学生王世骏、李富琪、王瑞参与协助校对全书文字，亦有苦劳。

如此种种，一路走来，师友加持，同事鼓舞，学林中人亦不乏期待，我还有很多很多要感激的人和机构。总之，这二十年来，世界沧海桑田，如今更有一日千里之感。我等研究古人古物古书古事的人，若能避免刻舟求剑之讥，则已是万幸。写到这里，最应该感谢的，正是閲读此书的读者您。我期待听到您对这本书的讨论和批评。

郭静云

乙巳七夕

责任编辑：近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