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笑非】《穀梁》非晚出,亦非數奇

栏目:散思随札
发布时间:2024-01-26 20: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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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笑非

作者简介:吴飞,字笑非,号太常、经礼堂,男,辛酉年(西历1981年)生,山东济南人。业郑学,尊周书院(网站)、道里书院(网站)管理员。出版有《汉学读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7年4月)《礼学拾级》(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17年2月)。

《穀梁》非晚出,亦非數奇

作者:吳笑非

來源:“尊周書院”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四年歲次癸卯臘月十五日戊子

          耶穌2024年1月25日

 

魯申公,《史記·儒林傳》:“高祖過魯,申公以弟子從師入見高祖于魯南宮。呂太后時,申公游學長安,與劉郢同師。已而郢為楚王,令申公傅其太子戊。”“天子問治亂之事,申公時已八十餘,老,對曰:「為治者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是時天子方好文詞,見申公對,默然。然已招致,則以為太中大夫,舍魯邸,議明堂事。”

 

《漢書·儒林傳》:“瑕丘江公受《穀梁春秋》及《詩》於魯申公,傳子至孫為博士。武帝時,江公與董仲舒並。仲舒通五經,能持論,善屬文。江公吶於口,上使與仲舒議,不如仲舒。而丞相公孫弘本為公羊學,比輯其議,卒用董生。於是上因尊公羊家,詔太子受《公羊春秋》,由是公羊大興。太子【戾太子】既通,復私問《穀梁》而善之。其後浸微,唯魯榮廣王孫、皓星公二人受焉。廣盡能傳其《詩》《春秋》,高材捷敏,與《公羊》大師眭孟等論,數困之,故好學者頗復受《穀梁》。沛蔡千秋少君、梁周慶幼君、丁姓子孫皆從廣受。千秋又事皓星公,為學最篤。宣帝【“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住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即位,聞衛太子好《穀梁春秋》,以問丞相韋賢、長信少府夏侯勝及侍中樂陵侯史高,皆魯人也,言穀梁子本魯學,公羊氏乃齊學也,宜興《穀梁》。時千秋為郎,召見,與公羊家並說,上善《穀梁》說,擢千秋為諫大夫給事中,後有過,左遷平陵令。復求能為《穀梁》者,莫及千秋。上愍其學且絕,乃以千秋為郎中戶將,選郎十人從受。汝南尹更始翁君本自事千秋,能說矣,會千秋病死,徵江公孫為博士。劉向以故諫大夫通達待詔,受《穀梁》,欲令助之。江博士復死,乃徵周慶、丁姓待詔保宮,使卒授十人。自元康中始講,至甘露元年,積十餘歲,皆明習。乃召五經名儒太子太傅蕭望之等大議殿中,平《公羊》《穀梁》同異,各以經處是非。時《公羊》博士嚴彭祖、侍郎申輓、伊推、宋顯,《穀梁》議郎尹更始、待詔劉向、周慶、丁姓並論。公羊家多不見從,願請內侍郎許廣,使者亦並內穀梁家中郎王亥,各五人,議三十餘事。望之等十一人各以經誼對,多從《穀梁》。由是《穀梁》之學大盛。慶、姓皆為博士。姓至中山太傅,授楚申章昌曼君,為博士,至長沙太傅,徒眾尤盛。尹更始為諫大夫、長樂戶將,又受《左氏傳》,取其變理合者以為章句,傳子咸及翟方進、琅邪房鳳。咸至大司農,方進丞相,自有傳。”

 

《蕭望之傳》:“及宣帝寢疾,選大臣可屬者,引外屬侍中樂陵侯史高、太子太傅望之、少傅周堪至禁中,拜高為大司馬車騎將軍,望之為前將軍光祿勳,堪為光祿大夫,皆受遺詔輔政,領尚書事。宣帝崩,太子襲尊號,是為孝元帝。望之、堪本以師傅見尊重,上即位,數宴見,言治亂,陳王事。望之選白宗室明經達學散騎諫大夫劉更生給事中,與侍中金敞並拾遺左右。”案:蕭太傅學兼三傳,史高蓋興起《穀梁》者,周堪亦不詳,而早與劉子政、蕭太傅同侍奉宣帝,則劉氏未必不出《穀梁》也。

 

《儒林傳》:“宣帝即位,聞衛太子好《穀梁春秋》,以問丞相韋賢、長信少府夏侯勝及侍中樂陵侯史高,皆魯人也,言穀梁子本魯學,公羊氏乃齊學也,宜興穀梁。”

 

《班彪列傳》:“及至中宗,亦令劉向、王褒、蕭望之、周堪之徒,以文章儒學保訓東宮以下。”

 

《五經異義》:“公議郎尹更始、待詔劉更生等議石渠,皆以為吉凶不並,瑞灾不兼,今麟為周亡天下之異,不得復為漢瑞,知麟應孔子而至。”案:此駁《公羊》“赤帝將代周”說也。

 

要之,漢初二傳已行於世,申公主《穀梁》,董子主《公羊》,猶《春秋》之兩翼,而申公之德,董子之制,後世莫可薄之。故武帝創制,《公羊》勝之。宣帝承創,《穀梁》代之。若非古文以《周禮》《左傳》崛起,則《穀梁》誠西漢之源委也。

 

今人之謂家法,非漢儒之家法也。董子之用《穀梁》三合之說,嚴彭祖之以丘明為素臣,則三傳家法,本非牢籠,況漢初黃老之用仁義,董子之用陰陽,緯書為儒道之宗乎?

 

蓋家法在其理路,理路不同,雖欲知和,不得而通也;理路不違者,雖博取之,無損於學也;理路若即若離者,正見學者之用心耳。

 

何邵公之家法,實如易之孟、京,詩之韓氏,小學之許氏,左傳之杜氏,號稱學海,則不能無浸潤,標榜家法,以至於棄舊說(如天囚、繼室)。今之賢者,見其獨存漢家法度;不賢者,見其排撻異說,便以為家法本當如此,而猶恨自家無何邵公者,而欲自為墨守焉。而其所謂家法者,亦不過以排撻異說為純正,自我作辟為深刻,則畫漢不足,反類遜清耳。

 

至於清人家法、師法者,本為攻訐宋學,自伐學出聖人,以程朱為割裂經文。又清廷尚以理學取士,故飾辭曰德行則宋,學問則漢。而所謂漢學者,又不免申其私意,則兩漢相攻,漢晉而裂,何嘗真用心於漢注?(且不說此漢學實出自晚明漢儒、注疏、古學一脈。)

 

今之所謂家法、師法,亦未免清人積習,而重之以西學體制,二者亦惺惺相惜,同歸私意。欲反其道者,又不知反其私心,而故反其文字,則名為反之,其實保之也。

 

一學問可立世行道有功者,以有理路可通也。此理不變,則學雖百變,其家法益張。如道學自邵子、程子、周子初創,至朱子為一大變。蓋先乎朱子者,其學散而未收,又因襲北宋疑古,未能潛心正經,至朱子而復合於經,其未必道學者,亦因之百川匯海,乃成其大。學者誤以為漢學一成不變,不知唐宋經學不古,又不察朱子之取捨,更不知明儒之躬行,故不見其家法也。朱子不及匯總考證者,而明儒集成之,而注疏之學興,實學、古學之聲起,此道學之又一變也。故丘瓊山之博,以補真西山之未及也。張天如之古,以合漢宋為大全也。

 

以今學問言之,則丘氏開清初之實學,張氏為復社之鉅子,而以理路言之,皆朱子之學所必至也。朱子曾復冬官未亡說,故明儒乃推其極,而復歸古本。朱子不可棄漢易,故明儒搜集漢儒象學,至清初而惠氏曾孫成之。朱子之禮學,承唐宋諸家而來,故《大明集禮》成之。朱子欲朝廷編纂三禮,而明儒三禮、二禮、禮樂編纂出焉。朱子春秋主義不尚辭,姑與《胡傳》之周禮與折中,故明儒亦以禮義為先,其事則史。朱子自作綱目,明儒則續綱目、綱鑒統一出焉。故明儒學問茂雜,而綱領故在朱子學也。

 

此亦道學體大,雖窮極古今學術,而理路彌堅,所謂本立而道生者。故以為理學無家法,清人、博士之言耳。正不欲見中華學術之大,又會其有極也。

 

蓋滅人之學有二術,一則予取予奪,學問由你,標準在我。二則自由主義,標新立異,逞其私說。

 

今稱宋明理學,則不以為經學,是剷其本也。或稱其哲學,不視為家法,是絕其路也。或雖稱其學,而以為修身養性,義理訓詁,是艮其兆也。而理學之不興,正坐學者無大志也。或雖有志,而不自證,言經學則或從清學,或逞私慧。

 

若夫《穀梁》,出體例,則《春秋》事無可疑也;尊周禮,則《春秋》義有居正也。今人無夫子之筆,誠不嫌辭費,記事則是非洞明,斷義則禮法有據,雖千百世,猶可以《春秋》治之也。

 

故其簡,則束之筆法,其博,則統之於心,不猶《易經》之以十事參天地乎?其斷則定吉凶,其變則通萬類。執此以往,後之君子將不見其家法乎?

 

《公羊》所異於此者,不過三正、三世以應變耳。學者獨稱所異,正見其家法不著,不足為申公、董子耳。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