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观主义者,请别感到绝望
作者:伊恩·詹姆斯·基德 著 吴万伟 译
来源:译者授权儒家网发布
现代社会推崇充满希望和积极行动主义,将乐观主义视为道德理想,将悲观主义视为缺陷。本文作者基德借用佛教思想和当代哲学,向这种文化习惯发起挑战,他邀请我们探索悲观主义的某些形式,帮助我们既能抵抗绝望又不至于落入虚假的希望之中。
悲观主义令人好奇的特征之一是,就算我们有很多理由成为悲观主义者,却仍然有很多人对悲观主义者横加挞伐。即便指出悲观主义者能够将其应用在所有事情上也没有多大帮助。我可能感到悲观的事有很多,如下午的会议、未来的财务状况、中东的和平前景、下个世纪的人类未来前景等等。担忧的事项有具体的也有一般性的(会议和人类未来),既有近忧也有远虑(今天下午和22世纪),忧虑的类别也千奇百怪(财务状况和生存条件)。在这些案例中,我们也看到令人悲观的不同理由---糟糕的先前教训、历史记载中看到的案例,对人性的冷静反思等。在有些情况下,我能采取行动,试图为改善结果而做点儿什么,如带着“能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态度参会。在有些情况中,我能采取有意义行动的几率则基本为零。
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悲观主义交谈往往掩盖了种种差异和困难。在此需要考虑的重要议题有三个。首先,内容---我们感到悲观的究竟是什么?最近我问一个自称“超级悲观主义者”的朋友,她究竟对什么东西感到悲观?她的回答是“一切,绝对没错。”这种回答很简洁,但没有多大帮助。除了最深刻的悲观主义者之外,所有人往往觉得有些事可以做得更好些,有些事或许有改善的空间。其次,辩护---我们如何论证悲观主义观点的合理性?什么样的理由和证据在发挥作用?以往的经验告诉我,下午的会议纯粹是浪费时间。但是,论证我对中东和平和人类未来感到悲观的合理性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为这些主张辩护需要历史学、社会学、政治理论、哲学反思以及对地缘政治的深刻而精准的把握。
悲观主义者的第三个困难涉及现实问题:你的悲观主义给你的人生带来什么影响?公开宣扬“世界存在根本性错误”这种信念不由自主地引发如下问题,我们如何在这样的世界上过活?当然,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感到悲观的内容。不幸的是,我们有一种倾向,往往将焦点集中在最极端和最具戏剧性的隐含意义上---如鼓吹人类的灭绝或者与其密切相关的反生育建议,即我们心甘情愿地放弃生育,让世界人口逐渐萎缩以至彻底灭绝。虽然这些选择不应该被抛弃,但我们应该强调做悲观主义者的其他方式。悲观主义哲学家大卫·库伯(David E. Cooper)在最近的一本书中提出一种“寂静主义”(quietism)----坦然接受生活的坎坷和险恶,但仍然致力于平静、安详地生活在各种束缚之中。放弃改造世界的雄心壮志,“栖身”于山水之间,不因善小而不为,这些都是更炫酷的悲观主义人生观,也能避免落入极端主义和虚无主义的窠臼。
库伯推崇的悲观主义寂静主义很难实施,让人摆脱其灰暗人生观的可能性也不大。美德培养极其艰难,平静的心态很容易被打破,寂静主义者所需要的避难所实在脆弱得很。位于悲观主义核心的忧虑意识始终萦绕心头,让你挥之不去。库伯借用的悲观主义寂静主义典范对这些问题都心知肚明。在从佛教到道家到伊壁鸠鲁主义等很多古代哲学传统中,聪明人都为其淡泊无为的态度付出沉重的代价。比如,佛祖释迦摩尼警告人们,若要追求品德高尚的生活,就要准备好“落入无家可归的境地”---从野心和欲望主宰的“肮脏”社会世界中抽身出来,养成修道士般身心禁欲自律的生活习惯,训练自己将世俗生活视为充斥诱惑和腐败且臭气熏天的“污水池”。
我从亲身经历中知道,当今佛教信徒对佛祖的悲观主义和寂静主义观念的反应是惊骇不已。对此,我深表同情,因为佛教的现代表现是不遗余力地用积极性术语描述出来。我们当地书店里的任何一本有关佛教的大众书籍,佛教徒写出来的任何一本书谈到的都是“和平”、正念、慈爱、顿悟、“消除痛苦”。我明白这种积极向上充满活力的形象的吸引力,但它与佛祖的实际教导大相径庭。毕竟,这种话语讲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一个与佛教崇拜者的道德观和期待格格不入的更灰暗无比的故事。大部分人是透过其先前对环保行动、社会平等、以及对政治改革的乐观主义态度的承诺这个棱镜来阐释佛教的。在此情况下,嵌入在佛祖人生观中的悲观主义和寂静主义已经被悄然抹去了。
有关佛教、悲观主义和寂静主义的这些主张存在一些回应。有些人简单地公然拒绝。有些人提醒我们认识到“佛教”涉及到不同的传统和教导。他们论证说,佛祖的教导应该被视为可放在当今背景下来阐释的历史陈迹。其他人更加关心教义的用途而不太在乎忠实与否。他们将佛祖的教导当做能够用来解决当今生问题的有用资源。在他们看来,佛教话语中是否存在悲观主义寂静主义的主题无关紧要。在气候危机、资本主义猖獗、社会不公盛行的现代世界,悲观主义和寂静主义是我们最不需要的东西。“积极参与社会改革的佛教”传统将改造佛教的尝试变成了实现环保、社会政治变革的工具。他们推崇的是乐观主义而不是悲观主义,是积极行动主义而不是寂静主义。
在现代人抗拒悲观主义方面,佛教案例告诉我们了很多东西。在很多社会,人们需要的是用行动、希望、乐观主义和进步等语言表达出来的积极的心态。它们表现为有德之人的典型态度。与此同时,悲观主义和寂静主义则往往受到谴责。人们往往将悲观主义和寂静主义与冷漠无情、懒惰、自私、缺乏对他人的关怀等恶行联系起来。比如在我的佛教课堂上,很多学生自动将成为好人与成为社会积极分子联系在一起。如果表现出悲观主义态度,他们很快就会严厉批评自己,就算表达了对寂静主义的轻微希望,他们也会自责不已。谴责悲观主义和称赞乐观主义已经成为根深蒂固的习惯,人们很难轻易根除。甚至连那些经过学习和研究后认定佛祖事实上是个悲观主义者的学生也常常因为这个理由拒绝接受他的教导。他们的口号是“对悲观主义坚决说不”。
我认为那些想为悲观主义辩护的人必须应对两个不同的问题。首先,我们在表达悲观主义信念时必须非常小心。仅仅宣扬生存困境的口号是不够的,我们的悲观主义需要内容和合理性论证以及据此人生观生活的一整套行动指南。我曾经在其他地方试图清晰阐明如何做这种工作。其次,悲观主义者必须处理反对悲观主义的态度和我用佛教案例揭示的防御策略。应该承认,人们能够合理地谴责某些极端的悲观主义论调,如鼓励自杀和暴力的言论。但是,仍然存在更温和的更具合理性的悲观主义形式。在这些情况下,相信悲观主义并不必然带来暴力、虚无主义、自杀、或放弃道德修身和生育等努力。如果听起来是违反本能的变态言论,理由就在于你的悲观主义定义过于狭隘,或许因为它来自某些携带反悲观主义议程的家伙。
在这篇短文中,我不能说服你变成悲观主义者或者像悲观主义者那样生活。但是,我希望你能重新思考悲观主义的本质及其隐含意义。我这样做是在遵循最近的一些悲观主义支持者的典范,包括库伯为之辩护的寂静主义或者圣安德鲁大学哲学讲师马拉·范·登·卢格特(Mara van der Lugt)推崇的“充满希望的悲观主义”。就环保问题而言,最近也有一些生态悲观主义的辩护,在其支持者看来,人们无需陷入躺平或者无所作为的境地。正如英国哲学家罗杰·斯克鲁顿(Roger Scruton)在其众多著作中一再重申的观点,“悲观主义的确有些用处”,我们应该认真对待。
虽然当今的悲观主义支持者可能有种种差异,但是他们都赞同这一点,即我们需要更加深入地思考悲观主义---更多地去适应其多种形式,更少教条式地理解其危险。
伊恩·詹姆斯·基德
2025-06-10
译自:Don’t despair about being a pessimist by Ian James Kidd
Don’t despair about being a pessimist | Ian James Kidd » IAI TV
作者简介:
伊恩·詹姆斯·基德(Ian James Kidd),诺丁汉大学哲学家,专攻伦理学、社会哲学和人类生存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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