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法生】祠堂祭祀中的人文关怀

栏目:庙堂道场
发布时间:2016-09-08 13:08:29
标签:
赵法生

作者简介:赵法生,男,青州市人,西历一九六三年生,文学学士,经济学硕士,哲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副研究员、世界宗教研究所儒教研究室主任。

祠堂祭祀中的人文关怀

作者:赵法生

来源:“文化大观”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六七年岁次丙申六月初八甲午

           耶稣2016年7月11日

 

 

 

中国祠堂之流行,始于南宋朱熹作《朱子家礼》,此书详细规定了祠堂的规制与礼仪,是研究传统祠堂的典范文本。它推动了祠堂在民间的建设推广,在南宋以后,并对日韩等国的民间教化产生了广泛、深入和持久影响。同时,鉴于朱熹本人是著名理学家,他所撰作的家礼中,对于祠堂的教化意义有明确表述,使我们能够由此按图索骥,探寻祠堂祭礼背后的精神与信仰内涵。

 

祠堂在朱子家礼中的核心地位

   

朱熹在家礼中对于祠堂的意义做了如下说明:“此章本合在祭礼篇,今以报本反始之心,尊祖敬宗之意,实有家名分之首,所以开业传世之本也。故特著此,冠於篇端,使览者知所以先立乎其大者,而凡後篇所以周旋升降出入向背之曲折,亦有所据以考焉。”显然,朱子所以将祠堂从祭礼篇移到家礼的开头部分,是因为“报本反始之心,尊祖敬宗之意”是家礼的首要目的,也是家庭凝聚和家业兴旺的根本保障,实现此一目的重要手段祠堂祭祀,所以朱子称其为“所以先立乎其大者”,明确了祠堂祭祀在家礼中的首要地位。

   

《家礼》规定,祠堂建于正寝之东, 或三间或一间,内设四龛以奉先世神主。并对祠堂神主的祭统与祭法规定如下:“祠堂之内,以近北一架为四龕,每龕内置一桌,大宗及继高祖之小宗,则高祖居西,曾祖次之,祖次之,父次之;继曾祖之小宗,则不敢祭高祖,而虚其西龕一;继祖之小宗,则不敢祭曾祖,而虚其西龕二;继祢之小宗,则不敢祭祖,而虚其西龕三。若大宗世数未满,则亦虚其西龕如小宗之制。”也就是说,祠堂只祭高、曾、祖、祢四代神主,不祭祀始祖,并按照大宗和小宗的依次划分作为祭祀的主要依据。若易世,原高祖亲尽而迁其主,埋于墓田。祠堂所在祖屋,由宗子世守,非长子不得祭其父。

   

如果说祠堂是家礼的重心,神主便是祠堂的核心,祠堂正堂神龛里神主依次排列,如同先祖的眼睛一样在凝视着你,令后世子孙肃然起敬,此种恭敬心,正是儒家道德培养的起点。同时,祠堂宫室之营建是为了安顿神主以便祭祀,大宗小宗之分系是为了确保祠堂神主祭祀的合理统绪,而祭田祭器则是为了满足祭祖的经济与物资保证。相对于神主而言,其他一切都是功能性的硬件设施,四代神主才是祠堂的灵魂。正因为这样,家礼中明确规定:“或火盗贼,则先救祠堂迁神主、遗书次及祭器,然后及家财”,将神主等看得远比家财更为宝贵,在物质主义至上的时代,这颇为耐人寻味。

 

 祠堂祭礼仪规及其特征

   

《朱子家礼》将传统的祭礼做了简化,以适应时代的要求,但祭礼本身依然完备周详。与其他宗教的祭礼不同,儒家祠堂祭礼紧扣人伦日用,具有鲜明的生活化特征。先秦儒家虽然也将礼提高到“天之经也,地之义也”的高度,但礼的具体内涵还是“民之行也”,制礼的具体原则乃是“称情而立文”。因此,礼首先是出于人表达内在感情的需要,此种表达又反过来涵养和深化了此种可贵的情感,从而为德性的培育奠定基础。祠堂之设立,为家礼的实行提供了一个庄严肃穆的专门场所。祠堂常规性的祭礼有如下三类:

   

一是谒,即宗子每日清晨的晨谒。谒,拜见也,晨谒就是每天晨起后拜见先祖,宗子着深衣向神主焚香再拜即可。

   

二为告,即告知祖先。家礼中的告礼分为两类,即出入必告和有事则告。宗子和其他家庭成员近出或者远出,包括经宿而出或者旬月以上,则出离行归都要按照规程与规定的告辞,告知先祖并焚香再拜。有事则告,包括升迁、贬官、追赠和嫡长子出生满月,都要以礼告知先祖。至于冠婚丧祭四礼中的告礼则另行规定。

 

 三是参,指正至朔望日参拜祖神,须以茶酒祭奠,是比谒告更为正式的祭礼。

 

四是献,清明、寒食、中元、重阳等俗节,须向神主献以时食。

 

由以上可见,祠堂日常礼仪,是遵照儒家“事死如事生”的原则制定。儒家重视孝道,故此重视祭祖礼,祭礼即是孝亲礼的延续,以谒礼为例,每天的晨谒,如同先祖依然在世而行礼如仪,然对于阴阳相隔的父祖,更多了几分肃穆庄严。告礼亦然,所告之事,涵盖了出入家室等日常行为到升贬、追赠、生子这样的人生事件。这些事情,孝子在父祖生前都会依礼禀报请示,父祖去世则须向祖灵行祭告礼,一如生前一般,是出于孝子的一片诚敬仁孝之心。历史文献表明,朱子本人严格遵循着家礼的要求,他每次晨起后先到祠堂告祖,再去祭拜先圣孔子,然后才开始一天的工作。每当遇到任命、辞官或者文教方面的重要事宜,都要写一篇告辞祭告先师孔子,

   

值得注意的是,在朱子家礼中,接着上述祠堂祭祖礼之后推出的,是“司马家居杂仪”,前者是事死之礼,后者是事生之礼,详细载明了父子、夫妇、婆媳、翁婿之间的生活常礼,前后二者似不相干,实际密不可分。按照孔子的说法,“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礼敬逝者,可以醇厚民德,所以善事生者。儒家一向重视本末先后,守先待后,《大学》所谓“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而孝道之本,在于慎终追远的祖宗祭祀。

   

祠堂不仅是日常与节日礼仪的场所,与冠婚祭丧人生四大礼仪的关系同样密切,它们都以祠堂为原点来布局与展开,冠婚祭礼的主要场所是祠堂,冠婚礼都须预先告祖,礼仪终成环节也是入庙告祖,告庙自然是冠婚礼中最重要的环节,是礼仪活动的高峰。丧礼是人生的最后一项大礼,其终点是神主入祠,这又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象征着刚去世的家人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与其他先祖团聚,并同他们一起保佑着在世子孙家人,生命因此而得以安顿。

 

祠堂祭礼的功能在于慎重追远和安顿生命

 

由上可知,祠堂祭祀礼仪节众多,周详反复,目的在于让子孙在日常化和经常性的谒告、参献、祭拜礼仪中,收敛身心,培养恭敬,以收到“慎重追远,明德归厚”之果效。儒家修养主诚主敬,如此常常面对祖先神主,行礼祭拜,一则可以激发其诚孝之心,二来更能培养其肃敬之德,凡人之心,对于在世的父祖有时或生懈怠之心,但面对去世的祖灵,必有一种“对越在天”般的神圣与敬畏,不敢马虎造次,尤其在森严肃穆的宗祠里。

 

所以,祭祖礼之义,与孝道一脉相承,其培养人的诚敬之心的效果更超过平常的孝亲之礼,其人文意义不容小觑,所以古人以祭礼为大,孔子则说“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强调的正是这种身临其境和肃穆身心的功效。如果没有这些祭礼,则儒家的道德修养功夫就失去了根本。孔子将畏天命列为三畏之首,并说“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在肃然的祖先神主环视之下,在子孙心中逐渐升起的敬意中,自然还带有几种畏惧的成分,乃是培养恭敬心的最好佐料。如果连这些基于亲情孝道的祭祖礼也否定了,心灵的陶冶与提升便没有了基础,加以中国又没有基督教那样的一神教,用以维系国民的精神信仰,最后只能产生出众多的不知天命而不畏的小人,对于社会和谐产生严重的破坏作用。近代以来过度否定儒家祭礼,尤其是文革将祭礼作为封建迷信全盘打倒,是对于传统文化内涵与精义的无知,其后果之严重性于今日已经昭然若揭。

 

如果说神主是祠堂的灵魂,祠堂就是各种家礼所依托的平台,如果没有了祠堂,家礼就丧失了其依凭,失去了存在的空间。即使保留一些,也因为失去了内在的灵魂而不再具有慎终追远的意义,其结果必然是民间社会的礼崩乐坏,随之而来的则是社会秩序的荡然,因为在一个道德底线断裂的社会中,任何社会秩序的建设都如同沙上建塔。不仅德治不可期,民主法治同样不能,因为只有人类可以搞起民主法治,动物世界永远搞不成民主法治,因为它们没有人伦道德底线,也从不会将任何法治规则放在眼里。

 

责任编辑: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