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来】儒学复兴的运势与条件

栏目:快评热议
发布时间:2014-08-21 00:4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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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来

作者简介:陈来,男,西元一九五二年生于北京,祖籍浙江温州。一九七六年中南矿冶学院(现名中南大学)地质系本科毕业。一九八一年北京大学哲学系研究生毕业,哲学硕士。一九八五年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毕业,哲学博士。一九八六年任北京大学哲学系副教授,一九九〇年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现任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院长,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生导师,全国中国哲学史学会会长,中央文史馆馆员、国务院参事。著有《朱熹哲学研究》《宋明理学》《古代宗教与伦理》《古代思想文化的世界》《现代儒家哲学研究》《孔夫子与现代世界》《近世东亚儒学研究》《仁学本体论》《中华文明的核心价值》《儒学美德论》《儒家文化与民族复兴》等。


儒学复兴的运势与条件

作者:陈来

来源:作者博客(新浪)

时间:甲午年六月初五

             西历2014年7月1日

 


提要:儒学的复兴,有两个方面或两个条件。一个是 理,一个是势。“理”的条件就是对理的阐明,对于儒学义理、价值所作的抉发,这对儒学的复兴是很重要的。“势”的条件就是势的累积,没有一定的运势的累 积,儒学复兴也就不能成为现实。本文仅就儒学复兴的“势”的条件,从四个方面来说明,即政府的理性推动、知识群体的文化自觉、社会文化的重建、和中华民族的整体复兴。

 

儒学的复兴,我觉得有两个方面,或两个条件。一个是理,一个是势。“理”的条件就是对理的阐明,对于儒学义理、价值所作的抉发,这对儒学的复兴是很重要的。“势”的条件就是势的累积,没有一定的运势的累积,儒学复兴也就不能成为现实。“理”的问题大家谈了很多,下面我仅就儒学复兴的“势”的条件,从四个方面来说明,这四个方面的顺序是依照历史的发展来展开,而不是从重要性来展开。

 

第一个是政府的理性推动。1978年的时候,由于外国人要参观三孔,孔府、孔庙、孔林,于是政府要求《历史研究》杂志组织写一篇正面肯定孔子思想的文章。庞朴先生受命来写这篇文章即《孔子思想再评价》。他当时说,这闹不好是掉脑袋的事,可见从“批林批孔”拨乱反正并不是没有风险的。而有了政府的肯定,孔子的平反就比较顺利了。1978年春天,中学历史教材把文革的“孔老二的反动思想”改变为“孔子的反动思想”,开始了调整的步伐。这一年年底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开过以后,中学历史教材里的“孔子的反动思想”就变为“孔子的思想”了。1979年李泽厚也写了孔子再评价的文章,学界对孔子肯定就更多了。1983年在政府的推动下,成立了中国孔子基金会,1985-1987年孔子基金会的学术活动,杜维明先生也都参加了。1989年在孔子基金会主办的纪念孔子诞辰2540年大会上,江泽民主席出席并讲话,他的讲话为正面肯定孔子及其思想的地位和意义,从政府最高层奠定了基调。在当代中国的历史条件下,政府的因素很重要。政府的理性推动,可为儒学的复兴创造有益环境。

 

第二个是知识群体的文化自觉。1979年后的几年,庞朴先生每年都写一篇关于孔子评价的综述,基本上说来,对孔子的政治平反相当顺利,只是对孔子思想的评价还有分歧。然而,最重要的是,对孔子的肯定,并不等于对儒学的肯定。80年代知识界有一种很受人注意的说法,即“回到孔子”,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孔子之后历代所讲的儒学都是错的,都要否定,所以我们要回到孔子去理解儒学。这就把孔子和后来的儒学对立起来,事实上,如果否定了汉以后的儒学,孔子也就很难在中国历史上立足。这种对儒学的否定的观念,在80年代普遍流行。所以,在80年代,我们的学术界和知识界仍然主要受着五四激进主义的影响,批判儒学是主流。把传统与现代完全对立起来,不能认识传统价值系统对现代化社会的意义。只有杜维明先生1985年来大陆提出儒学复兴的问题,所以文化热中,杜先生的观点被概括为“儒学复兴派”。因为他是从美国来,外来的和尚大家比较尊重,能够倾听他的主张。但一般人都认为儒学的复兴,只是一种抽象的可能,积极地说,也只是遥远的梦想。知识群体的文化自觉对儒学复兴是关键。知识群体没有文化自觉,儒学的复兴是根本不可能的。1978年以来,总体上说,儒学的复兴的障碍其实主要不是来自政府,而主要是来自知识分子。当然,老意识形态的惯性不可能一下子消失,有些意识形态工作者以教条主义的方式仍不断阻碍儒学的复兴。在1980年代,左的和右的反对儒学的观念支配了绝大多数知识分子的观念。那时没有一个可以代表儒学的声音,我们本土没有一个儒学发出的声音。杜维明先生的功绩在于把海外、包括英语学界对儒家思想与现代化的关系、所谓儒家人文主义的各个侧面等带进来,作为当时文化热讨论里面的几大热点之一,使讨论更加多元化了,从而使得文化热不仅仅都是反传统的,而多了一个传统的声音。由于有了杜先生的观点和海外新儒家的文化呼声,90年以来才可能成为儒学复兴的一个生长点。1991年底我应香港的《二十一世纪》杂志之邀,在每期篇首《展望二十一世纪》专栏写了我对儒学的展望《贞下起元》:“儒家思想,在二十世纪知识分子从文化启蒙、经济功能、政治民主等全方位的批判中,经历了两千多年来最为严峻的考验,但是站在二十世纪即将走过的今天,放眼儒家文化的未来命运,没有理由绝望或悲观。恰恰相反,我确信,在经历了百年以来,特别是最近一次的挑战和冲击之后,儒学已经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刻,已经走出低谷。”我的依据是90年代初知识分子开始沉静下来,从新认识中国文化和儒学价值,虽然这在当时还只是很少人。到了1995年年中《孔子研究》发表了多位学者的文章,公开抗争主流左派对孔子儒学和中国文化的批判态度,文化自觉在知识群体中慢慢扩大和累积起来。

 

第三个是社会文化的重建。关于90年代末期以来中国大陆民间学堂、书院、读经班等,已经有学者讲到了,就今天的特殊场合,我只提出几个新世纪以来与“孔子”有关的文化重建的标志性事项。2000年前卫戏剧导演张广天在北京推出了“圣人孔子”舞台剧,预示了商业化时代民众和文化对孔子的呼唤。2004年第一个孔子学院建立,到今天全世界已经有300多所孔子学院了。2005年由山东省政府主办了孔子公祭,后来发展为海内外华人全球公祭。2006年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由于丹讲孔子和论语思想。2007年文化部与地方政府推动“世界儒学大会”并颁发孔子文化奖。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以孔子门人六艺表演为首。2009年学者联名要求以孔子诞辰为教师节。2010年《孔子》电影在全球上映。2011年孔子塑像出现在国家博物馆的门口。这一切社会文化的重建构成了儒学复兴的重要基础。其中民间的推动起了很大的作用。事实上,现在所谓儒学的复兴,也主要是文化的层面。

 

第四个是中华民族的整体复兴。政府推动是环境,知识群体的关键,社会文化是基础,而儒学的复兴最根本的条件则是中华民族的复兴和重新崛起,换句话说,中国现代化的成功和迅猛的经济发展是文化复兴的根本条件。中国现代化进程90年代以来快速和成功的发展,导致了国民文化心理的改变。当现代化进程驶入快速发展的轨道、经济发展取得成功之后,国民的文化自信逐渐恢复,文化认同也随之增强。当代的国学热提示着中华民族自我意识的觉醒,体现了民族自尊与自信的高扬,开启了民族文化的自觉,文化自信增强了民族生命力,振奋了民族精神。中华民族的复兴运势是儒学复兴的历史根基。

 

(2012年4月7日在北京大学参加“儒学的复兴——欢迎孔垂长先生暨两岸学者研讨会”所做的现场发言。)

 责任编辑:李泗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