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写“匹夫系道统”的壮阔史诗
——在吴小东先生追思会上的发言
作者：周应之
来源：作者授权儒家网发布
时间：西元2025年6月3日

吴小东先生

各位同仁：

今晚我们在网络空间追思吴小东先生，我的心中满是敬意与痛惜。作为共同在民间创办私塾、并与之相交相知的同仁，我见证了他以五十一载春秋坚定践行儒家学问，直至生命的终点。这份对文化的坚守，让我在缅怀之余，更想谈谈我们共同维系的“文化命运共同体”——这是一种以儒家文化为核心、超越个体利益的精神联结，也是吴小东先生一生信念的归宿。

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宏大的时代命题，而文化命运共同体则是其中更具纵深的精神脉络。我们这些以儒家为信仰的实践者，虽在学术观点上或有争议，却始终以“道”为纽带，既在理想层面追求“大同”的文化图景，也在现实中相互扶持、践行礼法。这种共同体的价值，恰恰在于对“文化价值”的坚守——当今社会常以个体生存或资本利益定义价值，却忽略了文化本身即是人类创造的终极意义。

当代许多人在物质生活满足后陷入空虚，甚至滋生人生虚无主义，恰因内心缺乏文化的深长根基：当人们不把文化作为价值追求，或彻底放弃对精神世界的探寻，即便物质利益得到满足，也会因缺少文化支撑而陷入意义的真空。吴小东先生对儒家的矢志不渝，正是用生命印证了这一点：他坚守的不仅是学问，更是文化共同体赖以存续的精神根基。

回望两千多年历史，儒学的绵延与中国文化的接续，从来离不开民间的自觉践行。即便在当代，国家将文化发展纳入战略规划，但真正让儒家思想扎根于生活的，仍是无数像吴小东先生这样的民间信仰者。遥想孔子逝，弟子庐墓而散，然三百年后汉武尊儒，非因朝廷诏令，实赖伏生、申公辈民间守经——今我辈悼吴小东先生，亦是续写这“匹夫系道统”的壮阔史诗。

这与资本构建的利益共同体截然不同：资本以“利”聚人，人我关系是短暂的交易；而文化共同体以“道”相契，是以孔孟思想为精神坐标的信仰共鸣。儒家自孟子时代便在百家争鸣中兼收并蓄，这种包容性让它成为超越学派的文化纽带——正如我们不排斥其他思想，却始终以儒家为精神坐标。如今，道家、法家等虽有传承者，却唯有儒家形成了如此广泛的民间共同体，这正是其生命力的证明。

中国的崛起，科技是强劲的动力，而文化命运共同体则是不可或缺的精神脊梁。倘若只有科技而失却文化，中华民族便失去了自我认同的根基——复兴的本质，终究是文化的复兴，是以儒家为核心的精神传统的现代焕新。龚鹏程先生曾说“我们都在为孔子打工”，这一比喻朴素却深刻：为资本打工，收获的是会耗尽的物质财富；为文化打工，积累的却是存入“生命银行”的精神食粮。我们阐释儒家思想，不仅是传承者，更是文化主体的一部分——就像孔子继承先王之道成为“素王”，我们践行儒学，也在无形中成为文化共同体的“当代化身”。

当我们将儒家共同体喻为精神家园，亦需警惕“想象的共同体”（安德森语）的建构风险——吴小东先生最可贵处，恰在既持守道统又不堕入文化原教旨主义，其驳斥“狂墨”之文正是明证。他以20年心血创办私塾千人行，于祖国各地推行儒学教育，既深耕经典又立足现实，这种“执两用中”的智慧，恰是共同体避免封闭化的关键。从国际汉学视角看，这种民间儒学践履，实则是狄百瑞在《中国的自由传统》中所言“士君子精神”在现代公民社会的转化性呈现。较之韩国乡校、日本寺子屋，我们的实践更具文明根性——它不依赖建制化保护，却在近30年中国文化的爆发式发展中，以民间自觉书写了“匹夫有责”的新篇。吴小东先生作为这一进程的践行者，其周游讲学、深耕教育的足迹，早已成为民间儒学复兴的鲜活注脚。

谈到孔庙配享，历代贤人因朝廷评定得以列于孔子身侧，但如今孔庙的资源多由官方掌握，民间祭孔常限于私域场所。可我始终认为：吴小东先生的离世，并非生命的终结，而是他将自己“献祭”给了更广阔的“天地孔庙”——在精神的维度里，他早已与孔孟、圣贤并列，成为文化共同体的永恒坐标。我们这些生者，同样不必等待外界的“配享”认可。作为文化命运共同体的一员，我们本就与圣贤同在平行时空：当我们在生活中践行仁义、在思想中接续道统，便是在天地间为自己立起了“神位”。吴小东先生回到了孔孟的怀抱，而我们仍在尘世中相互砥砺——这份对文化的坚守，本身就是最珍贵的“配享”。

最后，愿我们铭记吴小东先生的信念：在资本喧嚣的时代，做文化的守护者；在个体孤独的路上，做共同体的同行者。因为唯有文化的灯火不灭，我们的精神才不会迷失，这既是对逝者的告慰，也是对文化最好的传承。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