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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亦作者简介:曾亦,男,西元一九六九年生,湖南新化人,复旦大学哲学博士。曾任职于复旦大学社会学系,现任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教授,经学研究所所长,兼任复旦大学儒学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思想史研究中心研究员、上海儒学研究会副会长。著有《本体与工夫—湖湘学派研究》《共和与君主—康有为晚期政治思想研究》《春秋公羊学史》《儒家伦理与中国社会》,主编《何谓普世?谁之价值?》等。 |
刘逢禄《春秋》学著述再考
作者:曾亦(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来源:《中国哲学史》2025年第5期
摘要:刘逢禄是清代今文学的重要代表人物,其《春秋》学著述颇为丰富,但又存在诸多异说。本文详细考订了刘逢禄的《春秋》学著述,确认已刊行者有十二种,包括《春秋公羊经何氏释例》等;至于拟作而未刊刻的著述,本文在综合各家说法的基础上,通过对相关文献的重新考订,确认不过五种而已。此外还梳理了刘逢禄撰述《春秋》诸书的经历,辨析了已刊诸书的不同版本及其内容差异,并探讨了刘逢禄著述刊刻与论列的情况。刘逢禄《春秋》学著述成为考订上的难题,主要由书名前后的不同、已刊与拟作书名的不一致,以及不同刊刻本的差异所致。
关键词:《春秋》 公羊 刘逢禄
刘逢禄是清代今文学最重要的代表人物,其著述亦极是丰富。然而,关于其《春秋》学成果的撰述及刊刻情况,自其子刘承宽所撰《先府君行述》以后,素来颇有异说。
关于此问题的研究,今人吴仰湘《刘逢禄〈春秋〉学著述考》一文的考订,最为全面而精审。吴氏此文胪列刘承宽、李兆洛、戴望、平步青、孙海波、张广庆、申屠炉明、蔡长林八家之说,并将太清楼本、学海堂本、养一斋本和思误斋本相互比较,剔除其重复者,认为逢禄所撰《春秋》学著述已刊行者,实有十二种,即《春秋公羊经何氏释例》十卷、《公羊申墨守》一卷、《公羊广墨守》一卷、《左氏申膏肓》一卷、《左氏广膏肓》一卷、《穀梁申废疾》一卷、《穀梁广废疾》一卷、《论语述何》二卷、《春秋论》二篇、《春秋公羊议礼》十四篇、《夏时等列说》一篇、《春秋赏罚格辞并答问》一篇。此外,若将已被魏源合于《公羊广墨守》的《读公羊通义条记》、已刊而未论及的《春秋考异》一并计入,则共有十四种。至于逢禄拟作而未见刊刻的《春秋》学著述,据其诸叙自述,则有《胡毋子都春秋条例》《春秋通义》《解诂笺释》《答难》《申何难郑》《春秋礼》《礼议决狱》《春秋比事》《中庸崇礼论》《汉纪述例》《纬略》,凡十一种。
笔者则折衷诸说,以为未见刊刻的《解诂笺释》即《解诂笺》,《后录》则改题为《公羊申墨守》;《申何难郑》即刊刻于《后录》的《左氏申膏肓》《左氏广膏肓》《穀梁申废疾》《穀梁广废疾》,凡四种;而《春秋礼》《礼议决狱》《春秋比事》三种,疑为一书;《胡毋子都春秋条例》即《春秋公羊经何氏释例》,《答难》即《公羊广墨守》所收十七条。据此,吴氏所言逢禄拟作未成或未刊之书,实不过《春秋通义》《礼议决狱》《中庸崇礼论》《汉纪述例》《纬略》五种而已。
一、撰述《春秋》诸书的经历
嘉庆元年(1796),刘逢禄撰成《穀梁废疾申何》二卷。其叙云:
余采择美善,作《春秋通义》及《解诂笺释》。因申何氏《废疾》之说,难郑君之所起。(1)
案,是叙作于嘉庆十五年,其中所言《解诂笺释》,即嘉庆十四年已成的《公羊春秋何氏解诂笺》,而《春秋通义》虽终始未见,而此时犹有志焉。
嘉庆十年,逢禄服阕,应聘主兖州讲席。六月,作《东鲁讲舍三十初度杂述八首》,其一诗曰:“赋凌沧海堪糊瓿,书拟温城失贯珠。”其下自注云:“余少喜读《繁露》,既冠,纂辑《胡毋子都春秋条例》《春秋礼》《申何难郑》诸书,一辍于应试,再辍于遭故,尚未毕业。”(2)又,《闰六月三十重度时〈春秋释例〉成题四章示诸生》中一诗曰:“一月重寻翰墨缘,温城绝业得珠联。”其下自注云:“南宋《馆阁书目》谓‘蕃露,冕之所垂,有联贯之象。《春秋》比事属辞,立名或取诸此’。时纂辑《春秋条例》方竟。”(《刘礼部集》卷十一)据此,逢禄既冠以后,遂纂辑《胡毋子都春秋条例》,其间因科考、父忧诸事,直至嘉庆十年六月,乃于东鲁讲舍撰成《春秋公羊经何氏释例》,凡十卷三十篇。对此,张广庆以为,“先生盖以为何氏义例既远绍胡毋氏,则纂辑《春秋公羊解诂》义例,胡毋生之《条例》可得而见焉。惟书成之后,则题曰《何氏释例》”(3),则既冠拟作的《春秋条例》即此撰成的《何氏释例》。张氏以为,《春秋公羊何氏释例》一书,殆纂辑何休《解诂》义例而成,故又名《春秋条例》;又以《解诂》义例远绍胡毋氏,故《何氏释例》即《胡毋子都春秋条例》也。吴氏以《胡毋子都春秋条例》未见刊刻,疑非。
逢禄又有诗曰:“弱冠研精志不磨,每从家法辨沿讹。引鍼难起邱明疾,入室先操武库戈。要使日星辉覆盎,还将峡石挽颓波。经神绝业如相待,一瓣心香奉董何。”逢禄时以董、何“若合符节”,故其撰《何氏释例》,虽继“经神绝业”,实无异于“一瓣心香奉董何”。正因如此,《穀梁废疾申何》叙谓“微温城董君、齐胡毋生及任城何邵公三君子,同道相继”,盖胡、董、何三书体例虽异,毕竟“同道相继”也。(4)
《释例》叙亦撰于同年,其中有云:
为《释例》三十篇,又析其凝滞,强其守卫,为《笺》一卷、《答难》一卷,又博征诸史刑礼之不中者,为《礼议决狱》一卷,又推原左氏、穀梁氏之失,为《申何难郑》五卷,用冀持世之志,觕有折衷。(《春秋公羊经何氏释例·春秋公羊释例后录》,第4页)
逢禄于此始谓其拟作诸书,有《春秋公羊经何氏释例》《公羊解诂笺》《答难》《礼议决狱》《申何难郑》,凡五种。其中,唯《释例》业已成书,《笺》即嘉庆十四年所成的《公羊春秋何氏解诂笺》,而其余三种乃其拟作。道光四年,逢禄《尚书今古文集解》序云“予自束发治《春秋》,所拟《议礼决狱》《答难》诸书,至今未能卒业”。今将两序相比较,则《申何难郑》似已撰成,然其书似未见刊行耳。(5)
关于《申何难郑》,《释例》叙谓“推原左氏、穀梁氏之失,为《申何难郑》五卷”,而刘承宽《先府君行述》谓“推原左氏、穀梁氏之得失,为《申何难郑》四卷”,二语几乎无异,盖《行述》本乎《释例》叙,唯卷数不同耳。孙海波认为,《左氏春秋考证》二卷、《后证》一卷、《箴膏肓评》一卷,凡四卷,即《行述》所言《申何难郑》四卷也。(6)1923年,刘祺编纂《武进西营刘氏清芬录》第一辑,其于著录《春秋公羊释例后录》时云:“其《公羊申墨守》《广墨守》各一卷,原名《公羊春秋何氏解诂笺》,即礼部总序《笺》一卷、《答难》二卷是也。其《申膏肓》《广膏肓》《申废疾》《广废疾》各一卷,即总序《申何难郑》四卷是也。”刘祺此说最为得实,符合逢禄自言的“推原左氏、穀梁氏之失”之意。且若据《后录》卷数,则四书各为一卷,正合《行述》所言“《申何难郑》四卷”;若据《清经解》所收录《箴膏肓评》《左氏春秋考证》《后证》各一卷,及《穀梁废疾申何》二卷,则合于逢禄自言“《申何难郑》五卷”之数。
至于终始未见的《答难》一书,《公羊广墨守》中载有魏源的附识,曰:“以上十七条,皆先生《答难》原稿,以下缺,今取先生读《公羊通义》条记补之。”诚若是说,则《答难》即《公羊广墨守》所录十七条,而《清经解》所收《发墨守评》仅有“郑国处于留”一条,亦存于《广墨守》。魏源又取逢禄读孔广森《公羊通义》条记补之,即今所见《广墨守》。又,嘉庆十七年所成《左氏春秋考证》卷二有云:“贾逵阿世,以谶论学,本不足辨,今于《公羊答难》及《春秋比事》详之。”(7)据此,逢禄撰《答难》之旨,实欲答贾逵举三十七条以难《公羊》事也。不过,诚若魏源所言,今所见《答难》中未有驳贾逵者。《释例》叙云:“又析其凝滞,强其守卫,为《笺》一卷、《答难》一卷。”张广庆据此,以为“《何氏解诂笺》乃析其凝滞之作,《答难》一卷乃强其守卫”(8)。此说亦未是。又案,李兆洛撰《礼部刘君传》,其中有“以微言大义刺讥褒讳挹损之文辞洞然,推极属辞比事之道,又成《笺说》《答难》《决狱》”,则似《答难》与《春秋决狱》同一性质,皆引经义以决事也。
至于《考证》所言《春秋比事》,疑即《东鲁》诗自注提到的《春秋礼》、《释例》叙与刘承宽《行述》提到的《礼议决狱》(9)、《尚书集解》序提到的《议礼决狱》。诸书或言《春秋礼》,或言《决狱》,而未有并提二书者,抑或一证欤?关于此书的性质,乃逢禄上承董仲舒《春秋决狱》与何休《汉议》之志,而欲引经义以决事也。逢禄议礼无二適、適孙为祖父母承重及张贞女等事,正其例也。承宽《行述》撰于逢禄已殁,既谓有《议礼决狱》四卷,当存其稿,其不见刊刻,未知何故?其后龚定庵撰《春秋决事比》六卷,则承逢禄之志耶?惜乎定庵之书亦不存,今唯余《答问》一篇耳。又考今《刘礼部集》所收《春秋公羊议礼》十四篇,唯存《春秋》之礼,而不涉狱事,抑或逢禄有所避忌,而删之邪?
二、刘逢禄著述的刊刻与论列
刘逢禄所撰诸书,生前与卒后俱有刊刻,计有太清楼本、学海堂本、养一斋本及思误斋本。1923年,刘祺编纂《武进西营刘氏清芬录》,则大致重刊养一斋本而已。
太清楼本初刊于嘉庆末,光绪丁酉(1897)重刊,所收录著述有《春秋公羊经何氏释例》十卷、《春秋公羊经何氏解诂笺》一卷、《发墨守评》一卷、《左氏春秋考证》二卷,仅有四种。
道光九年,逢禄卒后,其子刘承宽撰《先府君行述》云:
至《春秋》则独抱遗经,自发神悟。主山东讲舍时为《释例》三十篇;又析其凝滞,强其守卫,为《笺》一卷、《答难》二卷;又推原左氏、穀梁氏之得失,为《申何难郑》四卷;又断诸史刑礼之不中者,为《礼议决狱》四卷;又推其意为《论语述何》《中庸崇礼论》《夏时经传笺》《汉纪述例》各一卷;其杂涉蔓衍者,尚有《纬略》一卷、《春秋赏罚格》二卷。凡为《春秋》之书,十有一种,宫保阮公、申耆李公各为梓行于广东、扬州。(《刘礼部集》卷11,第211页)
此说多本于逢禄本人的《释例》叙,不过卷数不尽相同,其余诸书又与道光十年魏源所编《刘礼部集》所收书目有异,而承宽又言之凿凿,谓《春秋》诸书十一种皆收入阮元学海堂本、李兆洛养一斋本,似已刊行。不过,《答难》《礼议决狱》《汉纪述例》《纬略》实未见刊本。故有学者认为,承宽“在亲丧之际仓促作《行述》,未及仔细清理刘氏遗稿”。(10)
同年,李兆洛撰《礼部刘君传》云:
君乃研精《公羊》,探源董生,发挥何氏,成《释例》三十篇;以微言大义刺讥褒讳挹损之文辞洞然,推极属辞比事之道,又成《笺说》《答难》《决狱》等,凡十一书。(11)
案,李兆洛先后两次刊刻逢禄之书。嘉庆十七年(1812),李氏刊刻《皇朝经解》,主要收录了逢禄《春秋公羊何氏释例》十卷;道光八年(1828),又刊行《春秋公羊经何氏释例》十卷与《后录》六卷。其中,《后录》包括《公羊申墨守》(由《解诂笺》改题)、《公羊广墨守》(由《发墨守评》改题,魏源又取逢禄读孔广森《春秋公羊通义》条记补之)、《左氏申膏肓》(由《箴膏肓评》改题)、《左氏广膏肓》(由《左氏春秋考证》改题)、《穀梁申废疾》(由《穀梁废疾申何》卷一改题)、《穀梁广废疾》(由《穀梁废疾申何》卷二改题)。
又案,李氏《礼部刘君传》亦谓逢禄《春秋》著述有十一种,然其所刊刻仅七种,加上以微言大义褒贬时事的《笺说》《答难》《决狱》,犹不过十种;若将《左氏广膏肓》分为《考证》与《后证》两种,则有十一种。然《笺说》一书所指未明,且未见诸书叙及。不难发现,李氏所说十一种,显与刘承宽所言不同。
其后,戴望撰《故礼部仪制司主事刘先生行状》,除了承宽《行述》所列十一种外,又举《春秋论》《左氏春秋考证》《申左氏膏肓》三种,则逢禄《春秋》著述当有十四种。其后,《清史稿》《清史列传》《清代七百名人传》皆据戴望《行状》为逢禄立传,即用此说。
民国十二年(1923),刘祺辑《西营刘氏清芬录·文稿内篇》,其中著录有“《春秋公羊何氏释例》十卷、《释例后录》六卷”,并云:
是书为李氏兆洛校刊原本。《释例》三十篇,曰张三世、曰通三统、曰异内外、曰时日月、曰名、曰褒、曰讥、曰贬、曰诛绝、曰律意轻重、曰王鲁、曰建始、曰不书、曰讳、曰朝聘会盟、曰大国卒葬表、曰小国进黜表、曰秦楚吴进黜表、曰大夫卒、曰侵伐战围入灭取邑、曰地、曰郊禘、曰阙疑、曰主书、曰灾异,皆类次传注于前,而总释其义于后,盖仿杜预《左氏释例》也,厘为十卷。其《公羊申墨守》《广墨守》各一卷,原名《公羊解诂笺》,即礼部总序《笺》一卷、《答难》二卷是也。《广墨守》十七条以下原稿缺佚,魏氏源取礼部《公羊通义条记》补之。其《申膏肓》《广膏肓》《申废疾》《广废疾》各一卷,即总序《申何难郑》四卷是也。《广膏肓》原名《春秋左氏考证》。李氏共厘为六卷,总名曰《释例后编》。总序又有《议礼决狱》,未经刊入。
可见,刘氏所辑,即据李兆洛所校刊的养一斋本也。
三、已刊《春秋》诸书辨析
兹按逢禄撰写诸书时间,综述其生前已刊《春秋》诸书,且为辨析如下:
一、《穀梁废疾申何》
嘉庆元年(1796),逢禄年二十一,撰成《穀梁废疾申何》。此书乃逢禄第一部《春秋》类著述。是书《清经解》作两卷,而养一斋所刊《后录》分别作《穀梁申废疾》与《广废疾》,各一卷。上卷凡四十条,仅四条乃辑得郑玄《起废疾》语,附于卷末;其余三十六条,或录经文,或录《穀梁》传文,其下皆附何休《穀梁废疾》与郑玄所释,更下则有逢禄之辞,以明“申何”之意。下卷凡一百五十一条,皆节引《穀梁》传文,皆《废疾》所不具,自为摘出而申之,间及范甯注,后则为逢禄之申辞,而以“申何”为旨。周中孚谓是书“仍以《公羊》家言作禽墨之守御耳”(12),而杨钟羲则曰:“申受护持任城,作禽息之守御,排斥《左》《穀》,大放厥词,自谓非敢党同,不可信矣。”(13)
嘉庆十五年,逢禄又为是书作叙,其中谓“余采择美善,作《春秋通义》及《解诂笺释》。因申何氏《废疾》之说,难郑君之所起,覃思五日,缀成二卷”。(14)逢禄此叙表明了其对《公羊》与《穀梁》的总体看法,即以《穀梁废疾申何》之旨在“申何氏《废疾》之说,难郑君之所起”,而《春秋通义》及《解诂笺释》则采择《穀梁》之“美善”,目的则在“为公羊氏拾遗补阙”。(15)不过,叙中所说的“采择美善”,只是代表了嘉庆十四年所撰《解诂笺》的立场,而逢禄在嘉庆初撰《穀梁废疾申何》时,犹纯然取“墨守”《公羊》的态度。
二、《春秋公羊经何氏解诂释例》
嘉庆十年,逢禄撰成《春秋公羊经何氏解诂释例》。据其自言,既冠以后,始拟作《胡毋子都春秋条例》《春秋礼》《申何难郑》诸书,然因诸事延宕,历十年乃撰成《何氏释例》。是书之体例,远则绍述胡毋生《春秋条例》,近则效仿外祖庄方耕《春秋正辞》,而为属辞比事之学。(16)其叙自谓是书“专明墨守之学”,则以“申何”为旨。然周中孚颇轻此书,以为“不过数月可毕事”,“可笑其不自量”(《郑堂读书记》,第197页)。
三、《公羊春秋何氏解诂笺》
嘉庆十四年,逢禄撰成《公羊春秋何氏解诂笺》。是书题曰“笺”者,盖用郑玄笺《毛诗》之意,即其旨以宗何为主,然《解诂》义有隐略者,则表明之;义若有失,或有不同,则下以己意。其所笺释者,皆摘录传文、《解诂》,凡九十二条,以申《解诂》之意。周中孚评此书曰:“折衷众家,以归于是,或详或略,皆极精密,于何氏绳墨少所出入,犹著《释例》之用意也。”(《郑堂读书记》,第197页)
不过,《解诂笺》之旨,已不同于逢禄撰《穀梁废疾申何》时的“申何”立场,亦不同于《何氏释例》的“墨守”,盖欲采择《穀梁》之“美善”,而意在“为公羊氏拾遗补阙”也。
四、《左氏春秋考证》《后证》与《箴膏肓评》
嘉庆十七年十一月,逢禄撰成《左氏春秋考证》一卷、《后证》一卷、《箴膏肓评》一卷。此三书俱收入《清经解》,而共一叙,即养一斋本《左氏申膏肓》叙也。《刘礼部集》亦收《申左氏膏肓序》,文字相同。然养一斋本《左氏广膏肓》又收入《左氏春秋考证》原叙。两叙撰写时间相同,而文字虽异,然其大旨皆同。(17)《申膏肓》叙谓《左氏》经刘歆附会,“增设条例,推衍事迹”,其意在成立《左氏》为《春秋》之传,故逢禄自谓“欲以《春秋》还之《春秋》,《左氏》还之《左氏》,而删其书法凡例及论断之谬于大义、孤章绝句之依附经文者,冀以存《左氏》之本真”;至于《广膏肓》原叙则谓《左氏》本不传《春秋》,而刘歆始改称《春秋左氏传》,又谓刘歆增设“君子曰”“书曰”之辞,适足为左丘明之罪人。可见,两叙之说,可相互补充。
广州太清楼本刊刻于嘉庆末年,收入《左氏春秋考证》二卷;学海堂本刊刻于道光初年,收入《左氏春秋考证》二卷、《箴膏肓评》一卷。养一斋本于道光八年二刻,收入《箴膏肓评》的改定本《左氏申膏肓》《左氏春秋考证》的改定本《左氏广膏肓》以及《左氏春秋后证》。
三书虽以“申何”为主,然谓“何君于《左氏》未能深著其原”,盖以刘歆于丘明书外伪窜书法凡例等,而何休未有所见。逢禄此说可谓发千古所未发,则三书已不止于“难郑”,而欲直探古文经之巢穴也。其中,《考证》凡一百十九条,盖摘录传文以证其非《左氏》旧文,乃刘歆所比附;《后证》凡二十四条,摘引《史记》、两《汉书》、《说文》、孔疏、刘向《别录》诸书,证《左氏》不传《春秋》,总属刘歆所改窜。《箴膏肓评》一卷,凡三十条,以传文为纲,又以何休《膏肓》、郑玄《箴膏肓》附之,而各为之评,或评其伪,或评其诬,或评其非典礼,要在申何难郑而已。周中孚讥三书“效万充宗、方灵皋之辨《周礼》,不过为护持《公羊》家言计耳”(《郑堂读书记》,第198页)。
五、《论语述何》
嘉庆十七年冬至日,逢禄撰《论语述何》二卷。案,《刘礼部集》与《清经解》本俱收录《论语述何》,然形式与内容皆不尽相同。盖《刘礼部集》引《论语》章句,皆以“何谓也”的诘问形式,后申其义;而《经解》本但引章句,后发明微言,略去“何谓也”一类问句语。就内容而言,《经解》本上章有九十一条,下章四十七条,凡一三八条;《刘礼部集》本上篇四十条,下篇二十七条,共六十七条。《刘礼部集》本中有合《经解》本数条为一条者,然《经解》本拾遗补阙者亦多,故张广庆以为,“《刘礼部集》所存之《述何》上下篇,盖为先生初稿,《经》本所收则先生增衍润包在而成书耶?”(18)周中孚谓此书“究不免穿凿附会,惟离却《公羊》之旨,自为立说,稍可节取耳”(《郑堂读书记》,第235)。
六、《发墨守评》
此书所撰时间不详。(19)案,郑玄《发墨守》全书久佚,唯《周官·大司徒》疏、《礼记·明堂位》《礼器》《乐记》疏所引,及《初学记》引《春秋释疴》,止存五条。《发墨守评》一卷,仅刊有太清楼本、学海堂本,而逢禄所评止“郑国处于留”一条。
至李兆洛所刊刻养一斋本,则作《公羊广墨守》一卷,收入《答难》十七条,而《发墨守评》“郑国处于留”一条亦在其中,又取逢禄读孔广森《公羊通义》条记补之。周中孚则谓此条“多牵引《左氏》,其于董氏、胡毋生之书,研之未深,概可想见”(《郑堂读书记》,第197页)。
四、结语
刘逢禄《春秋》类著述的考订,所以成为学界关注的问题,大概出于如下数种原因:其一,逢禄自言其拟作计划时,书名前后颇有不同。其二,已刊诸书又与拟作书名不一致。其三,不同刊刻本所收书不同,且常因改题而有异焉。
综上所述,逢禄已刊刻的《春秋》类著述,先后有太清楼本、学海堂本、养一斋本、思误斋本。其中,太清楼本前后两次刊刻,收录有《春秋公羊经何氏释例》十卷、《春秋公羊经何氏解诂笺》一卷、《发墨守评》一卷、《左氏春秋考证》二卷,仅有四种。至于学海堂,本以太清楼本为母本,初刊于道光初,咸丰间补刊,除上四种外,又增刻《穀梁废疾申何》二卷、《箴膏肓评》一卷、《论语述何》二卷,共计有七种。养一斋本则由李兆洛于嘉庆十七年(1812)初刻,道光八年(1828)再刻,收录有《春秋公羊经何氏释例》十卷与《春秋公羊释例后录》六卷,其中,《后录》乃学海堂本《解诂笺》《发墨守评》《箴膏肓评》《左氏春秋考证》《穀梁废疾申何》的改定本,分别改题为《公羊申墨守》《公羊广墨守》《左氏申膏肓》《左氏广膏肓》《穀梁申废疾》《穀梁广废疾》,共计七种。又有思误斋本,实即魏源论定的《刘礼部集》,收录了养一斋本未曾刊刻的部分《春秋》类著述,计有《论语述何》《春秋论》《春秋公羊议礼》《夏时等列说》《春秋赏罚格题辞并答问》,以及已刊刻的《春秋公羊释例》、《解诂笺》序、《申穀梁废疾》序、《申左氏膏肓》,凡九种。
注释
(1)刘逢禄:《春秋公羊经何氏释例·春秋公羊释例后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426页。
(2)刘逢禄:《刘礼部集》卷十一,《续修四库全书》影印道光十年思误斋本,第205页。
(3)张广庆:《武进刘逢禄年谱》,台北:学生书局,1997年,第53页。
(4)吴仰湘认为,逢禄后期强调董、何,而对胡毋生的评价不高,并举《释例》叙与《解诂笺》叙为证。不过,此说似嫌牵强。案,逢禄《释例》叙言其欲“寻胡、董之绪”,《解诂笺》叙谓郑玄“于董生、胡毋生之书,研之未深,概可想见”,而《穀梁废疾申何》叙撰于嘉庆十五年,则逢禄所撰以上三叙,前后不过五年时间,大致代表了这一时间对董、胡、何的基本态度,并无高下轩轾之别,如何能说“这里已经不提胡毋生,仅论董、何”?(参见吴仰湘:《刘逢禄〈春秋〉学著述考》,《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4期)至于《释例》叙谓“胡毋生虽著《条例》,而弟子遂者绝少,故其名不及董生,而其书之显亦不及《繁露》”,此说亦未有贬胡毋生之意,实惜之也。何休“依胡毋生《条例》”而作《解诂》,至于逢禄撰《释例》,则通过纂辑何氏义例而自继胡毋生之绝学也。吴氏所论,殆欲驳张广庆视《春秋条例》与《何氏释例》为一书之说耳。
(5)吴仰湘注意到逢禄在不同时间提到其著述计划的差别,以为《申何难郑》即《后录》所收《膏肓》《废疾》四书。对此,吴氏解释道,四书完成后,较逢禄撰《释例》时墨守何休的立场,已有了重大突破,“难以纳入‘申何难郑’的旧框架之下”,故“主动弃置不用《申何难郑》之名”,从而“彻底改变了嘉庆十年的计划”。此说颇具识见,今从之。参见吴仰湘:《刘逢禄〈春秋〉学著述考》,《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4期。
(6)孙海波:《书刘礼部遗书后》,《中和月刊》第三卷第八期,1942年,第6-10页。然《左氏春秋考证》《后证》共为二卷,吴仰湘驳之是也。
(7)案,道光初所刻学海堂本有“今于《公羊答难》及《春秋比事》详之”一语,至道光八年李兆洛所刻《后录》所收《左氏春秋后证》则无此语,盖此时《答难》已并入《广墨守》,其中虽涉及祭仲、叔术、纪季事,似与贾逵之难无关,而《春秋比事》迄未成,故删削此语。
(8)张广庆:《武进刘逢禄年谱》,第62页。又,平步青《武进刘礼部著述》中云:“礼部《春秋》之学,初为《箴膏肓评》一卷、《发墨守评》一卷,后改名《春秋答难》,凡二卷。”(《平步青:《霞外攟屑》卷六,《续修四库全书》影印1917年香雪崦丛书本)平氏盖以《答难》即已刊的《箴膏肓评》与《发墨守评》,且以为逢禄答郑玄之难何,此说与《考证》所言不合,亦与魏源的附识有异。
(9)关于《议礼决狱》,《释例》叙作一卷,而《行述》则作四卷。案,此书性质乃经师据经义以论狱事,犹孔子假鲁史以寓王法,所取史事当先寡而后多,实属自然,故逢禄初拟作一卷,其后历二十余年,终备四卷之数也。
(10)吴仰湘:《刘逢禄〈春秋〉学著述考》,《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4期。
(11)李兆洛:《养一斋文集》卷十六,《续修四库全书》影印道光二十三年本。
(12)周中孚:《郑堂读书记》,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年,第198页。
(13)中国科学院图书馆整理:《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穀梁废疾申何》,中华书局,1993年,第732页。
(14)魏源所编《刘礼部集》亦载此叙,作《申穀梁废疾序》,文字完全相同。
(15)吴仰湘认为,逢禄此时正在撰写《春秋通义》与《解诂笺释》二书,而《穀梁废疾申何》二卷不过是“先期问世的副产品”。《解诂笺释》即嘉庆十四年完成的《公羊春秋何氏解诂笺》,而早在嘉庆元年,《解诂笺》的前半部分已有成稿,前后历时之长,足见逢禄对此书用功之深。参见吴仰湘:《刘逢禄〈春秋〉学著述考》,《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4期。不过,详吴氏之说,似乎认为《穀梁废疾申何》叙撰于嘉庆初,遂有此种结论也。
(16)李兆洛《礼部刘君传》云:“礼侍公兼通五经,各有论述,著《春秋正辞》,涵濡圣真,执权至道,取资三传,通会群儒。君乃研精《公羊》,探源董生,发挥何氏,成《释例》三十篇。”(《养一斋文集》卷十四)据此,李氏似以逢禄《释例》本于庄氏《正辞》也。
(17)案,《清经解》收录《箴膏肓评》、《左氏春秋考证》及《后证》,共一叙文,而《刘礼部集》卷三则有《申左氏膏肓序》,与《清经解》本同。养一斋本则收录《左氏申膏肓》《左氏广膏肓》,盖《清经解》之改定本,而于《申膏肓》前冠以《清经解》本之共叙,而于《广膏肓》前另冠有原叙,时间俱在嘉庆十七年十一月。两叙内容不同,疑《考证》与《后证》本有叙,至《清经解》刊行,乃别作一叙以冠于三书前,故至养一斋本刊行,而以《申》《广》别系有叙文也。吴仰湘认为,三书所共之叙,实为《箴膏肓评》序,又谓《箴膏肓评》主旨在于“申何休、难郑玄,即申明何休《左氏膏肓》之说,对郑箴作反讼”,而《左氏春秋考证》则“全力论证刘歆对《左氏》的附益窜乱,弥补‘何君于《左氏》未能深着其原’的缺憾”,可见两书主旨不同。吴仰湘:《刘逢禄〈春秋〉学著述考》,《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4期。
(18)张广庆:《武进刘逢禄年谱》,第74页。
(19)张广庆将《发墨守评》系于嘉庆十四年己巳,又谓《解诂笺》叙实括《解诂笺》和《发墨守评》二书之旨趣(张广庆:《武进刘逢禄年谱》,第61-6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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