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詩經譯注》
作者：張俊綸
出版社：線裝書局
出版時間：2015年12月25日
字數：651千字

作者簡介

張俊綸，字如水，號荊南楝翁，湖北荊州人。曾任《文思》雜誌主編，現任闕里書院文言寫作班教授。居武漢時為武漢大方學校國學教席，同時延聘為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兼職教授，教授文言寫作。主要著作有《文言寫作教材》《詩經譯注》等二十餘部。

內容簡介

張俊綸如水先生《詩經譯注》初版於2014年，由崇文書局出版。現由線裝書局重印於2025年12月15日。雖《詩經譯注》版本甚多，然如水先生之《詩經譯注》乃以五大特點，享譽書林。一是直譯，原詩譯詩字詞對照，少增少減，一目了然。二是簡明注釋，擇善而從，以豁然明白為旨歸。尤其是以比偶詞性之法分析詞性詞義，使人茅塞頓開。三是解說，最具特點。暢曉通俗，要言不煩，揭櫫作品之本義，直入閫奧，令人明白。四是按江有誥《詩經韻讀》標注古音。五是增加彩色圖片118幀。打開《周南·關雎》，讀者即見荇菜圖片三幅，漾漾於水，五瓣黃花，賞心悅目。此為所有《詩經》類版本第一有圖片者。其嚆矢之功，不可小覷。孔子曰：“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如水先生之《詩經譯注》，付諸實施矣。

序

《詩經》的本子，從漢《毛詩》、《三家詩》開始，到清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已經汗牛充棟。這給我們後人學習帶來了方便，同時也帶來了困惑。困惑就是選取版本的問題。我們應該選哪一種版本作為入門呢？我想學習《詩經》，應該分為兩個層次，一是入門，二是研讀。入門的本子應該是有翻譯在旁，對照而讀的那種。古文我不主張翻譯，但主張《詩經》有翻譯。初學者學《詩經》，不藉助翻譯，頗難入門。

選取了版本，我們先讀前言。版本上的前言，都是注釋者千辛萬苦的體會，最為真切。相當是一位好老師在引導你入門。比如《詩經原始》的前言，《詩三家義集疏》的前言，程俊英先生的《詩經注析》的前言等。我認為讀《詩經》，比較重要的一點，是要熟悉和掌握幾種入門的基本方法。

一是賦比興之法。

朱子解釋過賦比興，意思很明豁。比就是比喻，賦就是叙事，容易識別掌握。難一點的是興，音杏。興呢，朱子說：“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詞也。”就是詩人先用一種景物作引子，然後再說自己想要表達的事。最典型的就是《關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詩人用雄雌二鳩的和鳴，引出君子追求淑女的主題。引子、引出，就是興。引子和引出之間，必有某種相通之處。這裏雄雌二鳩的和鳴，與青年男女的互相愛慕，顯然有相通之處。所以這裏的“關關”，不是一隻鳩鳥在鳴叫，而是雄雌二鳩在鳴叫。我們弄懂了興，也就能準確理解“關關”的意思了。

要引起我們注意的是，不是所有的興都是如此明豁，比如《邶風·泉水》：

毖彼泉水，亦流於淇。有懷于衛，靡日不思。

這也是興句。但哪是引子，哪是引出，我們就要思索一番了。原來，淇水是衛國的一條河，泉水涌流要流向淇水；而嫁到他國的衛國女子，也無日不在思念故鄉。顯然，這是用涌流的泉水，是比深切思念故鄉的衛國女子，二者是有相通之處的。

我們再看《陳風·澤陂》：

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涕泗滂沱。

這首詩明顯有興。詩人在池塘岸邊見到蒲與荷，這是引子，後面引出“有美一人”等四句。這裏詩人用蒲比自己，荷比女子。顯然“有美一人”是女子，那“傷之如何”呢？有注家認為是指男子，傷是陽之通假，陽，予也，是第一人稱代詞。意思是有位漂亮的姑娘，叫我怎麼辦纔好？是不是這樣？我們運用比偶詞性之法讀下麵二章：

彼澤之陂，有蒲與蕑。有美一人，碩大且卷。寤寐無為，中心悁悁。
彼澤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碩大且儼。寤寐無為，輾轉伏枕。

後面二章的“有美一人，碩大且卷”、“有美一人，碩大且儼”，皆形容女子。古代女子以豐滿碩大為美。如《衛風》以“碩人”稱莊薑，《小雅·車舝》以“碩女”稱季女等等。故此二句對應第一章的“有美一人，傷如之何”，也應該是女子。原來這裏的“傷”，同“蕩”，閒逛、閑步的意思。“傷如之何”，是形容女子閑步時美好的姿態。如之何，奈他何，有形容不出的意思。二句的意思是：有美麗的一個人兒，閑步的美樣子無法形容。

這樣一疏通，每章的意思就顯豁了。前二句寫男子所處的環境，在池塘岸邊，有蒲與荷。中二句描寫所懷女子（荷），“有美一人”的表情及容貌體態。後二句抒發男子（蒲），對“有美一人”的苦苦思戀。詩人多用“寤寐”、“輾轉”諸詞形容男子，這與《關雎》如出一轍。因蒲賤而荷雅，故詩人有此痛苦的相思。

還有容易產生歧義的興。比如《大雅·旱麓》：

瞻彼旱麓，榛楛濟濟。豈弟君子，干祿豈弟。

前面寫景，後面寫人，顯然也是興。但引子與引出之間，到底是怎樣一個關係呢？《毛傳》、《鄭箋》、呂祖謙《東萊讀詩記》各有各的解釋。我們也可以自己解釋。通過上面對興的知識的掌握，我們可以這樣分析：旱山（山名）的榛楛，得山麓之氣長得茂盛；周家的豈弟君子，承先祖的豈弟之道也得到了福祿。這樣的理解，大致是不錯的。

二是比偶詞性之法。

所謂比偶詞性之法，就是排比句、對偶句的詞，在相同位置上，它的詞性是相同的或相近的。用這個方法，我們可以解決很多問題，尤其是一些有歧義的詞，我們可以輕易找到正確的訓解。比如《關雎》：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荇菜

這裏“流”字，很多注家解釋為流動、擺動。但對照下面的“參差荇菜，左右采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顯然這個解釋是不準確的。因為後面與“流”排比對應的“采”、“芼”，都是采摘的意思，故“流”也應該是采摘、采取的意思。原來，流是“摎”的假借字，同音假借，在上古漢語中屢見不鮮。摎，也是采摘的意思。

又比如《鄭風·山有扶蘇》：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山有橋松，隰有遊龍。
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這首詩衹有二章八句，很短。由於第一句“扶蘇”是一個常見形容詞，很多注家就把它訓為枝葉茂盛紛披貌。其實這裏的“扶蘇”，要和下句的“荷華”，以及下章的“橋松”對照起來訓詁。尤其是要和橋松對照。橋松，高大的松樹，形容詞+名詞；那麼，扶蘇也應該是形容詞+名詞，這裏扶是形容詞，蘇是名詞，而且是指一種樹。原來蘇通桑，一聲之轉，扶蘇的意思是枝葉紛披的桑樹。這樣一解釋，就和橋松的詞性相對應了。

我們還看一下《大雅·鳧鹥》：

鳧鹥在涇，公尸來燕來寧。

這裏的“寧”是安寧、安樂的意思。所以後面對應的詩句“公尸來燕來宜”、“公尸來燕來處”、“公尸來燕來宗”、“公尸來止熏熏”之宜、處、宗、熏熏都應是安寧、順適、喜悅的意思，都是形容詞。顯而易見，這裏的處、宗就不應是名詞處所、宗廟的意思，而應該是形容詞安樂、歡聚的意思。很多注家解處為處所、宗為宗廟，應該是沒有考慮到詞的對應，即比偶詞性相同的規律。

三是疊詞之法。《詩經》裏疊詞很多，詩人們用“灼灼”描寫桃花，用“依依”描寫楊柳，用“杲杲”形容日出，用“瀌瀌”描繪雨雪等等。為了使詩句顯得靈動。詩人們還用“有”字作為疊詞符號。如有蕡其實，就是蕡蕡其實；有瀰濟盈，有鷕雉鳴，就是瀰瀰濟盈，鷕鷕雉鳴等。有注家認為“彼”字也可以作為疊詞符號，因為汎彼柏舟、冽彼下泉，可以解釋為汎汎（泛泛）柏舟、冽冽下泉。但我們用陟彼高岡、陟彼北山、駕彼四駱等對比分析，就發現“彼”不能作疊詞符號。因為與汎彼柏舟、冽彼下泉的句型，與陟彼高岡、駕彼四駱等完全相同，都是動詞+彼+名詞，但後者不能說成是陟陟高岡、駕駕四駱。根據同句型相同其詞性必相同的原則，可見“彼”字不是疊詞符號。

四是和歷史對應之法。《鄭風》裏的《叔于田》、《大叔于田》，是姊妹篇，叔應該是同一個人。《毛詩》、《鄭箋》、《孔疏》、朱子《詩集傳》皆以為是共叔段，而今人多不從，認為《詩經》中女子常用伯、仲、叔、季稱其情人或丈夫，故此詩中的叔是女子的情人，而非共叔段。其實我們衹要讀一下《左傳·鄭伯克段于鄢》，我們就會知道這裏的叔，就是指鄭莊公之弟共叔段，《毛詩》等的解讀是可取的。理由如下：一是共叔段號稱京城大叔，詩名《大叔于田》，其名吻合。二是鄭風有《清人》一篇，證明《鄭風》大抵為春秋初年的作品，而鄭莊公在位正在春秋初年。三是莊公寤生，驚其母姜氏，姜氏甚不喜，故偏愛其少子共叔段。其令矇瞽作《叔于田》、《大叔于田》，令樂人唱頌，歌咏其美勇，為其登上大位作好輿論準備，這是可能的。對于這樣的政治詩，莊公裝聾作啞，不置可否，其政治智慧，可與《鄭伯克段于鄢》之“子姑待之”等量齊觀。我們讀《詩經》，把詩放到歷史背景裏去讀，可能會理解得更準確一些。這樣的詩還有《邶風》的《日月》、《終風》，《齊風》的《甫田》、《盧令》等。

《詩經》除《周頌》幾篇無韻外，都是有韻的。但我們今天讀起來，很多地方不像是有韻。這是因爲《詩經》離今天已經兩千多年。用今天的語音去讀兩千多年的古詩，當然就有很多地方不和諧了。於是後人就用叶（協）音來讀。所謂叶音，就是把某字臨時改讀某音，以求和諧。叶音的代表人物是朱熹。他的《詩集傳》和《楚辭集注》都采用了叶音說。明末的陳第第一個反對叶音說。他說：“時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轉移，亦時所必至。”他認爲叶音之說是錯誤的，《詩經》要押韻，須找出上古的讀音。陳第的觀點啓發了顧炎武，顧炎武又影響了江永、段玉裁、戴震、孔廣森、王念孫等。在前賢研究的基礎上，江有誥寫成《詩經韻讀》等音韻著作。拙著就是基本按照江有誥《詩經韻讀》，標出押韻字。一般采用直音，找不到相同的直音，就用反切代替。反切的方法，是上字取聲，下字取韻、調。有些字標出了反切，讀出還是有困難，衹能庶幾近之。但可以告訴讀者的是，《詩經》原本押韻，衹是上古音變，如今讀起來不和諧罷了。

以上幾點，是在下學習《詩經》的一點體會，一孔之見，懇請行家和讀者不吝賜教。

張俊綸甲辰年於曲阜闕里書院。


跋



《詩經譯注》，余十餘年前之著作也。首鋟於崇文書局。印三千冊，未幾告罄。余嘗以書示季謙先生，先生曰：可列入必讀之書也。遂於諸生必讀之書目列入之。諸生有鬻於孔夫子舊書網者，其價過原有不知凡幾。余思謀欲重印之，以利諸生，乃報請書院。書院曰可。爰檢校一過，頗見疏漏。遂方行人子產修飾之東里子產潤色之。有二十餘章之解說，近乎另起。吾知舊書之重梓無須書號之貲，乃請於崇文書局王重陽總編。總編謂余曰：不易一字或稍易數字，無不可也；然改易綦多，且加彩圖，不可也。遂有線裝書局之重鋟也。

余少小好讀書，好作文章，好傳記，好注書。夙興夜寐，靡敢告勞，始有《詩經譯注》之成也。故吾鼓舞諸生曰：作文章，著《清史》，注經典，點子集，即在今天；不然，日月逝矣，時不我與矣。昔聞我夫子曰：諾，吾將仕矣。仕者，之於吾人則事也。“農人告余以春及，將有事於西疇”，西疇事耕，西牕事文，其事一也。為人，能不事乎？

戢謝季謙先生、懷仁校長所開創之書院，使我五千年之文化在焉，使我學而時習之之風在焉。亦感謝為《詩經譯注》再鋟付出勞勩者。余不足言。孫學工老師，李盈營老師，婁明策老師，薛靜老師等，皆付出勞勩者也，當言及並揖謝之。圖片十餘幀出自廈門大學陳燕教授、荊州攝影家徐祖林、徐美平之手，加此申謝。

荊南楝翁張俊綸甲辰八月跋於曲阜闕里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