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学习札记(二)
作者:张俊纶
来源:作者赐稿
《原道》:镕钧六经,必金声而玉振。雕琢情性,组织辞令,木铎啓而千里应,席珍流而万世响,写天地之辉光,晓生民之耳目矣。
以上之文字,范文澜、周振甫、詹鍈、杨照明、王志彬等皆就辞解辞,未作他解。实此数句在镕钧六经之后,皆承六经而下,雕琢情性,谓孔子用六经陶冶性情而修身也;组织辞令,谓孔子用六经丰富辞令而广博学问也;木铎啓而千里应,谓孔子杏坛设教,教诲六经,有朋自远方来也;席珍流而万世响,孔子所传圣人六经之学,将万世流芳也。写天地之辉光,谓孔子所宣讲之六经,符合天理,故放射自然之光辉也。晓生民之耳目矣,谓夫子之讲六经,教化生民通晓仁义,有振聋发聩之功也。此数句皆与孔子整理六经用以教化相关,而诸注家于“雕琢情性”起,皆未提及六经,则雕琢一句,凭空而起,前不能承,后不能转,全文梗阻矣。
《征圣》:先王声教,布在方册;夫子风采,溢于格言。
格言,谓《论语》等书所记载孔子零星之言也。远称唐世,则“焕乎为盛”,谓夫子用格言称美唐世也;近褒周代,则“郁哉可从”,谓夫子用格言褒扬周代也;郑伯入陈,以“文辞为功”,谓夫子用格言肯定郑伯也;宋置折俎,以“多文举礼”,谓夫子用格言赞扬宋人也。褒美子产,则云“言以足志,文以足言”,此亦格言也;泛论君子,则云“情欲信,辞欲巧”,此亦格言也。“溢于格言”之下,皆为格言也。格言皆对举而出之。如“焕乎为盛”与“郁哉可从”对句,“文辞为功”与“多文举礼”对举等。对举,则知“文辞”与“多文”偶,故“文辞”非并列词组,而为偏正词组,文雅之词语意也。格言当有双引号以明之,而诸注家既无引号,亦无对举解释,则文章不可读矣。
《征圣》:夫鉴周日月,妙极机神;文成规矩,思合符契。
此前后二句皆为偶句。以比偶词性之法而解之,则明矣。鉴周日月,谓圣人之识鉴能全面观察自然界;妙极机神,谓灵妙之心能深入领会精神之微妙境。鉴,识鉴也;妙,灵妙之心理也。皆名词。周,全面观察;极,穷极领会。皆动词。日月,谓自然也;机神,谓精神之微妙之境也。机,通“几”,动之微,预兆也。日月、机神,皆并列词组。文成规矩,谓文章按法则写成,思合符契,构思与先设计之结构要点符合。符、契,皆为凭证,剖分为二,相合为证。本来简单之句,由于众注家未知对偶之特点,故穷尽说辞,读者尚为张茂先。指明偶句,则豁然而解矣。
故知繁略殊形,隐显异术,抑引随时,变通适会,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
余曰:前之繁略、隐显、抑引、变通,皆辞义相反之并列词组,则知所解矣。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乃承《春秋》一字以褒贬,《礼记·丧服》举轻以包重,《诗·邠诗》联章以积句,《礼记·儒行》缛说以繁辞,书契决断以象《夬》,文章昭晣以象《离》而来也。以上所举之《礼》、《诗》二经,多周公之作也;《春秋》、《易》二经,多孔子之说也。故舍人承上文云:征之周孔,则文有师也。顺理成章也。而有注家云:此处所举,当为孔子,周公陪提而已,非是也。
书契决断以象《夬》,文章昭晣以象《离》
此二句注家皆未解释通透,读者读完其释,尚不知所以。书契,文字也。文字用于决断,来自《夬》卦象之啓发。夬,决也。夬卦下干上兑,卦中五阳共决上之六一阴,能有决断性之制裁,故曰决也。同理,文章之明晰事理,来自《离》卦之啓发。离中虚,象二目;故《离》卦有上下二目,有上下二目,视物岂能不明乎?至于目为网目之目,庖牺据以发明网罟,《本义》:“两目相承,而物丽焉。”则取目另一含义,与人目明视无关矣。
或曰:颜阖以为∶“仲尼饰羽而画,徒事华辞。”虽欲訾圣,弗可得已。
文中虽欲訾圣,弗可得已。注家皆引叔孙武孙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此句实与子贡无关。《列御寇》写颜阖答哀公问曰:“仲尼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一大段文字之后,末尾曰“为后世虑,不若休之。难治也。”后来哀公实未听颜阖,《论语》多记“哀公问曰”,可为证明;且后世孔孟之道未休之,反而大兴,颜阖之求,皆适得其反,故舍人曰“弗可得矣”。弗可得矣,乃舍人就《列御寇》文而论之,一气而下,文从字顺。远移至子贡之说,翻山越岭,关隘城池,非宜也。
若征圣立言,则文其庶矣。
庶,庶几,接近,此处有接近完满之意。盖圣人文章完满,接近圣人,则接近完满矣。诸注家皆训庶为接近、差不多,不敢言接近完满,是未通晓全文之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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