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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俊纶作者简介:张俊纶,字如水,号荆南楝翁,生于西元一九五七年,湖北荆州人。曾任《文思》杂志主编,《荆江文学》主编,现任阙里书院文言写作班教授。居武汉时为武汉大方学校国学教席,同时延聘为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兼职教授,教授文言写作。主要著作有《文言寫作教材》《文心雕龍新注》《詩經譯註》等二十余部。 |
孔子傳
张俊纶 撰
作者授权儒家网发表
西元2025年12月3日
三、艱難的童年
孔子一到三歲是在昌平鄉陬邑魯源村度過的。魯源村是一個幽靜的小山村,那裏人民淳樸,路不拾遺。因為魯國是周公禮樂教化中心,他的教化已推行近五百年。何況此地還在聖王後裔叔梁紇的治下呢。那時叔梁紇還是陬邑大夫,六十三歲還沒有到致仕的年紀。《禮記·曲禮》:“大夫七十而致事。”任班行的叔梁紇抱著小兒子,或把兒子放在馬背上,到處轉悠,是可以想象的事情。同時還有重要的一點,就是叔梁紇會從小要求兒子學習貴族的本領,六藝,即禮樂射御書數。禮,禮儀規範,涵蓋吉凶賓軍嘉五類典禮。樂,音樂舞蹈,包括《雲門》、《大武》等六套古樂。射,射箭技術。需要掌握白矢、參連等五種射法。御,駕駛馬車的技術。書,書寫文字,涉及識字、書法等。數,算術計算。
周代的貴族分為四等,即天子、諸侯、卿大夫、士,顯然叔梁紇的陬邑大夫還夠不上卿大夫的級別,但堂堂正正的士還是算得上的。是士就得學習六藝。有外在的名分,還要有內在的本領。於是叔梁紇把祖傳的六藝從小就教誨兒子,這是有可能的。更有可能的是,叔梁紇也教授年輕的妻子學習六藝。告訴妻子學習,不等於告訴兒子學習嗎?年輕的妻子極其聰明,一學就會。就在夫妻二人相伴三年間,年輕的妻子至少學到了禮樂書數等方面的知識,或者有了這方面基礎。或者已經在妻子頭腦裏,灌輸了貴族等級等概念,這一點對於後來孔子的成長,至關重要。
史書沒有留下叔梁紇父子二人在魯源村的故事,但我們可以想象,叔梁紇的英風豪氣,言語滔滔,一定會對兒子有影響。後來孔子隳三都,夾谷之會,遭遇桓魋,都毫不畏懼,勇氣非凡,基因遺傳是一個方面,父親小時候的熏陶應該是一個方面。魯源村舊有三處,東魯源、西魯源,南魯源。元延佑時東南二魯源圮於沂水,今天巋然存者是西魯源,從前為劉氏聚居之地,並非孔家所居的村子。原來的村子是南魯源,村南是昌平山,山下多泉,舊有七七四十九泉之說。這些泉水匯入沂水之後,則向西流去,一直流到曲阜城邊。水一般是向東流,滾滾長江東逝水,一江春水向東流,但魯源泉水卻是向西流,故民間有“聖人門前水倒流”之說。雖然南魯源不存,但魯源村三字還在,聊勝於無,現在還是有人去瞻仰參觀。
孔子三歲那年,父親叔梁紇就去世了。父親去世以後,孔家失去了頂梁柱,也失去了經濟來源。因為叔梁紇只是一個士,只有俸祿,沒有采邑等固定收入。人死了俸祿斷絕,孔家一大家子陷入困境。孔家有施氏所生九女,有妾,以及妾所生孟皮。即使九女中大點的已經出嫁,但嗷嗷待哺的人口,應該還是不少。就是在這種困窘的情況下,顏母顏徵在毅然做出決定:帶著三歲的孔子離開孔家。孔子的母親應該稱孔母,但後人習慣稱顏母。母子二人收拾行囊,從魯源村出發,經過一座石橋,然後經過東白,西白,東余,西余,南辛,北元疃,夏宋,息陬,店子,一張,二張,三張,四張,南泉一共十四個村莊,近五十里地,來到了魯國都城曲阜,一個叫闕里的小巷子。三歲的孔子跟隨母親艱難跋涉的情景,仿佛就在我們眼前。十四個村莊呀,這些村莊的名字,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改變,依然炊煙裊裊,真是可喜。我們應該感謝曲阜的歷屆官員,感謝曲阜忠愨可愛的人民。他們保護了歷史。
曲阜按字面理解是曲折的土丘。這個土丘的最高點就在周公廟,從周公廟逶迤而下,從東往西延伸,在闕里出現平坦,土丘缺了一塊,所以後來這地方叫闕里。闕是缺的通假字。其實古時的缺就寫作闕。宮殿、宗廟、陵墓門前一般建有兩觀,兩觀稱兩闕。因為兩闕中間沒有聯繫,與門相比,是空缺的,所以叫闕。現在還有成語拾遺補闕、付之闕如等等。
顏母應該是提前就與人聯繫好了,或者這個聯繫人原來就是叔梁紇的好朋友。她花錢買下了闕里巷子裏一所簡陋的房子。這裏是執喪相師、射手車夫聚居的地方,更重要的是離周公廟也很近。兒子從小時候學的東西很多,她首先要讓兒子禮樂射御。她知道,兒子是士族,士族要有這一類的本領。
她買來一些小禮器,當作玩具,供三歲的孔子玩耍學習。《史記·孔子世家》裏說:“孔子為兒嬉戲,常陳俎豆,設禮容。”俎是有四腳的大盤子,祭祀時用來陳設牛羊肉一類的祭品;豆類似高足盤,祭祀時用來盛放肉醬、醃菜等。陳俎豆還容易,但設禮容就不容易了。它要按祭祀活動的禮儀規矩進行,如果沒有人指導,沒有現場觀摩,是很難學會的。於是每當周公廟有祭祀活動,顏母就會領著孔子去看。孔子不懂,就會發問。在問的過程當中,他學到了很多知識。他這種習慣一直保留到青中年時代。直到他小有名氣了,他還是喜歡問。故《論語·八佾》裏有“子入太廟,每事問”的記載。每事問除了問禮,還應該包括問樂。那時祭祀演奏音樂的團隊由太師帶領,孔子和他們一直很熟悉。
《論語·八佾》記錄孔子和樂師親切交談:“子語魯大師樂,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從之,純如也,皦如也,繹如也,以成。’”。《論語·微子》裏記錄說:“大師摯適齊,亞飯干適楚,三飯繚適蔡,四飯缺適秦,鼓方叔入於河,播鼗武入於漢,少師陽、擊磬襄入於海。”魯國的音樂師們蹈河逾海,四處雲散,孔子數說他們,表現了依依不捨的情感。
孔子幼年所受的基礎教育,按我們現在推想,應當就是顏母所教誨。顏母的知識哪裏來,是跟隨丈夫叔梁紇學習而來。顏母教兒子發蒙識字,揖讓應對,然後再去學習其他。當時的士族家庭主要是通五經貫六藝,是所謂儒業。儒業是士的進身謀生之道,也是當時社會的一種行業,已先於孔子而存在。孔子為了謀生,應該從事過這種儒業。《論語·子罕》說:“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這些所謂鄙事,就是指這種儒業。
孔子少年從事的儒業,應該包括兩件事,一是為人趕馬車,是六藝“御”的一種。達巷黨人曾對孔子的學生說:“孔子偉大呀!可惜沒有足以樹立名聲的專長。”孔子聽了這話,對學生們說:“我專一什麼呢?專一趕馬車嗎?專一做射手嗎?我趕馬車吧。”孔子特意把趕馬車、射箭提出來說,應該是有原因的。孔子可能為人駕過車,或擔任過射手。距離闕里孔子所居不到三百步的地方,就是矍相之圃。矍是姓氏,據說曲阜現在還有姓矍的人。相,是指導射箭的老師。《禮記》云:“孔子射於矍相之圃。”《家語》云:“孔子退而與門人習射於矍相之圃。”《曲阜乾隆縣志》云:“聖廟仰高門,西爲古矍相圃,圃西爲曲阜學署,署西爲倉巷,舊常平倉及恤貧院在焉。”仰高門、倉巷都還在,矍相之圃一九七九年還在。現在曲阜五十歲以上的人都還記得那塊地方。原有二十多畝地,種四季蔬菜。地的前面有一個大坑,叫牙牙葫蘆坑,是一個活坑,水源從孔廟裏流出來,經過葫蘆坑,再向南流至城墙北邊,然後西流經水門入護城河。坑上常年置一水車,種菜人就用水車浇灌。月黑之夜,空曠無人,民間有種種駭人的傳說。有人說經常可以聽見孔子和子貢等學生對話。但講的是周朝的古語,聽不明白。孔子在矍相之圃學會了射箭,後來又教學生在這裡射箭,這是可以肯定的。
除了趕馬車、當射手之外,孔子也有可能主持過婚喪嫁娶的禮儀,後世叫相禮或儐相。這些禮儀都比較複雜,需要有專業人員指導。或者曾在儀式上演奏音樂,做吹鼓手、琴師。母子二人相依為命,顏母織布,幫人縫補漿洗當然能補貼家用,但到底不能解決根本問題。沒有生活來源,孔子應該從事過這些儒業。有人把孔子的鄙事解為委吏、乘田之類,其實是沒有道理的。委吏是管理倉庫,委是物品堆積的意思;乘田是主管牛馬放牧。四匹馬駕車為乘,用牛耕田為田,都是與牛馬有關之事。其實委吏、乘田是為魯國或貴族家庭服務,已經算是出仕,不能算鄙事了。
只是孔子從事儒業不同。他能在儒業當中,探求其意義之所在,劃分所謂君子之儒、小人之儒,使儒業開始大變,這是孔子的功勞。從孔子開始,儒已經不是一種職業,而是一門學問。從一門學問進而成為一學派,開百家講學之先河,這更是孔子的萬載不沒之功。孔子說:“吾十有五而志於學”,這種學就是儒家的學問。他曾對子貢說:“汝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小人儒是只知將儒作為職業謀生,而君子儒是以行道為主,不合道,寧肯棄職而去,也不傷害道。道是什麼?“朝聞道,夕死可矣。”道,是性命,是天理,是仁,是忠恕,是四教,是一種至高無上的追求。讀完解完《論語》,你就會知道“道”所包含的深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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