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傳

张俊纶 撰

作者授权儒家网发表

西元2025年12月10日

六、杏壇設教

孔子擔任太廟的助祭之役，昭公很滿意。他曾多次賜熟食，賜生肉，賜活物，比如雞鴨魚之類，或者還有活羊之類，表示對孔子的讚賞。《鄉黨》說：“君賜食，必正席先嘗之；君賜腥，必熟而薦之；君賜生，必畜之。”但孔子後來退出仕途、辭去所職，開始杏壇設教，教書育人。孔子為什麼會這樣做？大概是孔子認為，教書這一份職業，更適合自己。或者是孔子太喜歡學生了。

孔子授徒設教在哪一年？歷來有很多說法。劉向《新序》認為在二十三歲左右。劉向曾領校秘書，其說當有依據。同時《左傳·昭公二十年》記載了這樣一件事：衛國的齊豹殺了孟縶。孟縶是魯國的宗親，跟琴張也沾親帶故，於是琴張將前往衛國吊唁。孔子對琴張說：“齊豹是強盜，而孟縶是盜賊，你何必去吊唁？”從孔子說話的口氣看，琴張早已是孔子的學生。那一年孔子三十一歲，說明孔子在三十歲前已經設教授徒。

清代《孔子世家图册》之“杏坛礼乐”，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那麼孔子杏壇設教從哪裏開始。按照當時的條件，孔子應該把課堂設在家裏。在廳堂裏面放上桌椅，六經的課本，然後搖響金口木舌，授課就開始了。就是這樣的簡陋。篳路藍縷，卻是偉大的創舉。孔子的四十六代孫、南宋時人孔傳的《東家雜記》是這樣說的：

杏壇：先聖殿前有壇一所，即先聖教授堂之遺址也。昔漢鐘離意為魯相，出私錢萬三千文，付戶曹孔訢修夫子車身，入廟拭几席劍履。男子張伯除堂下草土中，得玉璧七枚，伯懷其一，以六枚白意。意令主簿安置几前。孔子教授堂床下有懸甕，意召訢問，答云：“夫子甕也。昔有丹書，人莫敢發。”意曰：“夫子所以遺甕，欲以垂示後人。”因發之，得素書，文曰：“後世修吾書，董仲舒；護吾車，拭吾履，發吾笥，會稽鐘離意。璧有七，張伯懷其一。”意召問，伯果服焉。後漢顯宗東巡，幸孔子宅，亦嘗親御於此，命皇太子、諸王說經於堂上，後世因以為殿。本朝乾興間，傳大父中憲監修祖廟，因增廣殿庭，移大殿於後，講堂舊基不欲毀拆，即發瓴甓為壇，環植以杏，魯人因名“杏壇”。

這個記載講了一個離奇的故事，不足為憑，但可以證明孔子是把故宅當教室課堂的。孔子的故宅就在今孔廟杏壇附近。至於當時孔子宅外栽沒有栽杏樹，就很難說了。杏樹是魯國常見之樹，如同楚國的楝構，越國的苦櫧，秦國的松楸，宅外有杏樹當然不是稀奇。但把杏壇作為教書之地，最早卻是出自《莊子·漁父》：“孔子遊乎緇帷之林，休坐乎杏壇之上。”杏壇本是澤中高處，但與孔子相關聯，自然就成了教書的所在。教書宅外植杏，顯然是後人的附會。

開始收徒的時候，孔子對學費並沒有規定，拿一束乾肉就可以了。《論語·述而》說：“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教授學生，較之出仕有更多的自由，又有獨立的空間，這是孔子所追求的。他設教以後，應該來學的人很多，除魯國曲阜城外，遠處來學的人也不少。“木鐸起而千里應”，千里之外都有人響應，人怎麼不多呢。所以《學而》裏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論語·先進》有“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章。其中侍坐的四位應該是孔子最早的學生。子路，名仲由，卞邑人，小孔子九歲。卞邑在今山東兗州一帶。開始面見孔子的時候，佩戴一把長劍。孔子說：“你有武力，加上學問，就如虎添翼了。”子路說：“學問有什麼用？”孔子說：“木受繩則直，人受諫則聖，受學重問，什麼都能順利。人怎麼可以不學習？”子路說：“南山有竹，不柔自直；斬而用之，其鋒利可以刺穿犀革。”孔子說：“把竹子削成箭，在箭栝上安上羽毛，它不是能射得更遠更深嗎？”子路大受啓發，說：“願意接受您的教誨。”

曾皙名點，南武城人，小孔子十歲，當時一十三歲左右。曾皙的兒子曾參，後來也是孔子的學生。

最早的學生還應該有顏路，字無繇，曲阜人。顏回之父。還有琴張等等。

在孔子之前和孔子之時，教育權為官府所壟斷，所謂“學在官府”。而官府之學，只是為貴族子弟而設，貧民子弟幾乎沒有受教育的機會。當然也有一些有文化教養的貴族，特別是士一級的貴族，在晚年致仕以後，收徒設教，消磨時光，稱為村塾。但規模很小，影響不大。孔子所創立的私學則完全不同。它是與學在官府相對立的民間教育，是學移民間劃時代的標誌。它一出現，立即就像一股浩蕩的東風，在魯國大地上吹拂起來。

它有強大的生命力。應該首先是它的教學理念，它完全順應自然。在四子侍坐裏，孔子問四人的志向，子路、冉有、公西華的回答，孔子皆不滿意，惟有曾皙的回答，得到了孔子的讚同，說“吾與點也”。那麼點的志向是什麼呢？居然是“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在大自然的環境裏學習，與大自然和諧地融為一體，是多麼的輕鬆，多麼美好，又是多麼豐富。風乎舞雩，是熟悉歷史；詠而歸，是學習《詩經》。《詩經》的《關雎》有“參差荇菜，左右流之”之句，冠者、童子一定會問荇菜是怎樣子的，它長在那裏？孔子會回答說，它長在楚國的江漢平原呢，又名接余，葉有缺，面綠背紫，春天開五角黃花，美極了。《詩經》的《卷耳》有“采采卷耳，不盈頃筐”之句，冠者、童子一定會問卷耳是怎樣子的，它長在那裏？孔子會回答說，它長在齊魯大地上，也長在吳楚大地上，其葉青白，嫩苗可茹，春夏開花，結果密生硬刺，手不可近。孔子曾經這樣說，學《詩》，多識草木鳥獸之名。確實是這樣子的。

其次是它的教學內容十分豐富。除了《詩經》以外，當然還有書、易、樂、禮、春秋等六經。《文心雕龍》說：“至夫子繼聖，獨秀前哲，鎔鈞六經，必金聲而玉振，雕琢性情，組織辭令。”所謂“雕琢性情，組織辭令”，就是用六經來雕琢性情，用六經來組織辭令。性情符合六經的雅緻了，辭令有六經的豐富了，纔開始教學收徒，故有“木鐸起而千里應”的效果。六經在當時還不是十全十美，用劉勰的話說，就是“歲歷綿曖，條流紛糅”，孔子在教學研讀的過程中，自然能發現這些問題，於是刪述修訂，使大寶咸耀。刪述修訂，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直到周遊列國之後返魯，孔子還在修訂。

孔子的私家教育，一個人集山長、教務長、教師、保姆之責於一身，可以面對學生，親切自然。孔子鼓勵學生首先要刻苦學習。《論語》收集整理的關於學習的語錄最多。他認為學習是有快樂的。故他在《學而》裏說：“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在《述而》裏說：“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也。”他認為真正好學的人不多。故他在《里仁》裏說：“十邑之室，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在《季氏》裏說：“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者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他認為學習必須持之以恆，故在《子罕》裏說：“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我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我往也。”他認為學習態度要誠實，不要不懂裝懂。所以他告誡仲由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他認為學習有了成果，自然會有人了解你，所以他告誡眾弟子說：“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學習，是做學生天職；而孔子循循善誘，像一位勤奮的園丁，又像一位無微不至的保姆，讓學生的天職開出花朵，芳香的花朵。

孔子教學的名氣越來越大。三桓之一的孟僖子在臨死之前，就告誡兒子孟懿子要去向孔子學禮。昭公七年，孟僖子曾陪同昭公到楚國參加楚靈王章華臺的落成典禮。章華臺臺高十丈，基廣十五丈，是當時天下第一的高臺。楚靈王舉行隆重落成儀式，孟僖子陪同昭公，卻不能相禮，不能對郊外的酬勞答禮。尤其是楚靈王送給昭公一把名叫大屈的弓，後來又索回，孟僖子居然毫無辦法，無辭以對。孟僖子非常後悔，如果他當時懂禮，他不會把一場外交禮儀弄得如此糟糕，不會讓到手的名弓又被索回。他要兒子們學禮，不要步自己的後塵。他對孟懿子說：“孔丘，是聖人之後，國滅後封於宋。他的十世祖弗父何本有宋公位，卻讓給了弟弟宋厲公。他的七世祖是正考父，曾先後輔佐戴公、武公、宣公三代宋公，三次任命，他一次比一次恭謹。他曾特意在家廟鑄鼎上刻上銘文，告誡後人。這個銘文我至今能背誦：‘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墻而走，亦莫敢余侮。饘於是粥於是，以糊余口。’我聽說聖人之後，雖不在君位，當一定會出現大有作為的人。今天的孔丘就是這樣的人，他有大學問，懂禮。他曾說：‘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紛爭辯論，非禮不決。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禮不守；官孝事師，非禮不親。’他把禮之作用理解得多麼透徹。我死後，你一定要拜他為老師去學禮。”孟僖子死了，他的孿生子孟懿子、南宮敬叔皆去從孔子學禮。以禮為主，其他的學習就不在話下了。

相关阅读

【张俊纶】《孔子傳》连载丨序言暨第一章：商代後裔

【张俊纶】《孔子傳》连载丨第二章：父親叔梁紇

連載丨張俊綸撰《孔子傳》丨第三章：艱難的童年

連載丨張俊綸撰《孔子傳》丨第四章：辦理母親喪事

連載丨張俊綸撰《孔子傳》丨第五章：出仕魯國